蛇缠腰

美八路

<h1><br></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蛇缠腰》</span></h1><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夜里,我又梦到那个场景。每每梦到它的第二天,我必定要生一场或大或小的病,或头疼、或脑热……亦或是蛋疼。反正,总有一款毛病适合我。</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梦里,我正和一群小伙伴崩弹球,一向臭靶子的我,那会靶子竟出奇的神,定子、分子、盖子,要啥子有啥子,已经把好几个小伙伴的弹球赢秃了。其中,还赢了一个新湛湛的三色球,三星。当然这和韩国三星毛关系没有,但比韩国三星稀罕多了,几乎是整个院子的孤品。这时,街上传来一阵阵高音喇叭声,由远至近,由弱渐强,最后变成急促的冲锋号。小伙伴一下沸腾了,撒丫子往院外跑:枪毙人啦!枪毙人啦!我一捧弹球碰得七零八落,四向滚去。 </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看枪毙人,是件特别让男孩子亢奋的事情,好像那是一个专属他们的节日,一场重大演出。死刑犯多是强奸犯和反革命犯。军绿色解放大卡车上,每名罪犯都做出低头认罪状,脖子上用粗铁丝吊着一个大牌子,牌上写着打了红叉的罪犯名字和犯罪种类。身后,两名全付武装的民兵,扭压着罪犯的胳膊和肩膀。车顶喇叭里激动到失真的女高音,历数着罪犯的种种滔天罪行。大点的孩子偷骑出家里的自行车,大梁坐一个,后衣架带一个,掩护在车队两边,像挥舞战刀冲锋的骑兵。没有骑自行车的,在车队后面呐喊着撒开双腿,像端刺刀冲锋的步兵。我跑不快,双腿像灌了铅。心急,可越急跑得越慢……直至车队消失在远方扬起的尘土中。</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听回来的伙伴说,刑场在渭河滩,子弹从后脑勺打进去,脑浆从前面喷出来,然后尸体被蒙着车牌号的救护车拉走。完事了,家人还要给公安局交一毛钱子弹费。有说脑浆是白色的,有说是红色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小伙伴那种傲慢得意的神气,就跟公安局把他们枪毙了一样,他们爸亲自去交的子弹费。</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因此,渭河边,子弹从后脑勺打进去的一刻,成了我一块心病。以至后来很多年,我都得在梦里努力探究和复原那个未曾见过,但却真实存在的场景。探究脑浆的颜色是白色,还是红色的。这个问题一直在小伙伴间争论不休,并津津乐道很长一段时间。</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是被疼醒的,感觉那颗一毛钱的子弹钳在自己肋条里,没有流血,也没有弹孔。经常听人说,谁谁谁舍不得花钱,特抠门,钱都别在肋子里了。胡说,这根本不可能。一毛钱子弹塞肋条里都疼成这样了,一摞摞铜板别进去,那还不要人命?楼下,幼儿园放着那首一年多未曾更换过的音乐,月亮河。不用看表也知道是早上七点半到八点间了,送孩子的时间。我一直质疑这家幼儿园,如此的千篇一律,缺乏想像力,这哪是在培养祖国的花朵,和马戏团利用动物条件反射训练动物差不多。幼儿园不是报时的大钟表,也不是站站需要报站名的地铁、公交。这时,肋子里又一阵阵撕扯的,疼得莫名其妙,疼得肆无忌惮。伴着早就倒胃口的月亮河,更多添了一份焦躁。</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人活着的时候,最不情愿进的应该除了监狱,就属医院大门了。除精神病院以外,没一个病人是自愿走进云云众生的医院的。隐忍了好几天,我还是被肋子绑架进医院了。门诊大厅人很多,每部电梯前都排着长队,每个窗口都挤着一堆人。我一时无所是从,问询诊台护士:我肋骨疼,应该挂哪科?&nbsp;</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女护士扑闪着口罩后面的大眼睛:骨科。我说我没有骨折,肋骨里面疼。</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肋骨不是骨头?女护士怪物似的盯着我。</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一番周折。</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骨科大夫只简单按压了几下肋部,问我感觉。我说肋骨不疼,肋骨下面疼。大夫说骨头没问题,你去外科看看。我说我肚子上还起了个红包。大夫看了看说,疖子,上火了,吃点消炎药就好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又一番周折。</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外科没病人,很冷清,一个中年大夫正在摆弄手机,男性,鼻音很重,陕北口音。递上挂号单,大夫笨拙费劲的敲击电脑,录姓名、年龄、性别、门牌号等信息。问到职业时,我眯缝眼瞧了半天电脑屏,没找出表格里对应的职业。大夫不耐烦了:是农民吧。我晃然大悟:是是是,这表格咋少了农民一栏。大夫给我开了胸部CT和心电图等检查单。</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说我心脏不疼,肋骨疼。</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心脏就在肋下。大夫说,口气不容置疑。&nbsp;</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可能一连几晚上没睡好觉,气血不畅,胡子拉茬,头发乱糟糟的。早上出门急,一边衣领还卷在内衣里。卫生间镜子里,我笑了,疼得嘴角咧到一边。没错,世界上最难认识的就是认识自己,陕北大夫没把我当流浪汉已经不错了。但病情不怎么诊断,个人信息却诊断的十二分详细,让我有点迷惑。难道一个人姓名、住哪、什么职业、家庭几口人,以及有没有医保,省医保还是市医保等等……真藏着丰富的诊疗密码?难道过去大夫号号脉就能知道病人得啥病,现在都改号个人信息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进医院大门,我主要工作就是排各类长队,交各种检查单费用。拍片室有两个插队的,一个急诊、一个术后住院病人。急诊病人兄弟说,他和他哥在工地打工,他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四楼,腰摔断了,手术急等片子呢。</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nbsp;</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两个小时后,我拿到检查结果:片子显示肝部有阴影,心电图异常。我问拍片大夫,肝部阴影什么病。大夫没直接回答,让我去问开单医生。&nbsp;</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进外科,还没等我说话,陕北大夫就让我到心血管和呼吸科继续看。我说CT片下午才能拿到,等拿了片子你再给看看。大夫急忙摆手:别找我了!别找我了!不用看CT片,电脑上我也看过你X光片子,胸肋没问题,我的诊疗已经结束……&nbsp;</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心里直纳闷:既便我是农民兄弟,那也不至于像躲新冠一样,着急把我往外撵吧。多开一张无用的CT单,不也挺费时间吗,尤其陕北大夫笨拙的键盘手。</span></h1><p class="ql-block"><br></p><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一夜都被那个肝部阴影闹得没睡好觉,把所知道的公式用遍,也没求出心理阴影面积到底有多大。听很多人说过阴影可能是癌,去年冬天一个老友因为癌去世了,才五十出头,非常纠心。</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第二天取了CT片,挂心内专家门诊,一个七十多岁戴花镜的老太太,面相慈祥。看过片子,老太太说,你抽烟吧,以后少抽点,最好戒了,肺上有点问题,不要紧。查个血,心脏肝脏也应该查查,再拍个磁共振确诊一下。</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心肌酶是心脏缺血的重要指标。扎针抽血的是个小伙子,隔着窗口扎了几次也没找见血管。小伙热情邀我进采血室,帮我脱衣服,并叫来师傅。师傅也来回换胳膊,直到第三针才扎中血管。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主要是我血管长得太细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验血结果:心肌酶指标正常,心脏供血正常。</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心脏B超,正常。</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肝部没阴影,大夫说很多X光片都看不太清楚。</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呼吸内科说,我肺有问题,不严重,但一定要戒烟戒酒。</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发现一个规律:每进一个科室都会检查出至少一个问题,并建议到下一科继续查。到下一科,一定又会否定上一个科的检查结果,并检查出新的问题,建议去下下一科继续检查……就这样楼上楼下跑,好像除了妇产科和儿科,其余科都去了,所有项目检查了个遍。</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最后一个科,大夫开了盒止痛片,说,回家观察,实在疼得厉害就吃一片,止止疼。我问,到底什么病?大夫摇头:不好说,先观察吧。</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回到家,没有吃止疼药,听说容易上瘾,只好忍着。但肋骨确实疼,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疼痛加剧,无法入睡,只好吃一片止痛。没去医院前只是肋骨疼,从医院出来,疼痛一点没减轻,反倒增加了一份思想负担,由不得不浮想联翩,思绪万千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三天后,我又去了一家医院。同样的检查又过了一遍,结论和之前基本一致,唯一肯定了肝部没有阴影。医生同样告戒我要少抽烟,又开了盒止疼药。</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心情松驰了,疼不怕,不要命。爱咋地咋地吧,我还不查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过了些天,疼痛减缓。我去市场买菜遇到退休的王阿姨,王阿姨胳膊夹个扫把,手里提袋菜,说刚从社区干完活,准备回家做饭。王阿姨在社区做义工,热心人。看我气色不好,王阿姨问我咋了?我便把身体不适,和几家医院的看病过程复述一遍,如小常宝痛诉家史一般,滔滔不绝。</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还没等把家史痛诉完,王阿姨打断我,要看看我肋骨,并压压肋下方的红包说,这包多少天了,疼不疼?我说两礼拜,不疼,有点痒。大夫说是上火的疖子,说没事,吃点消炎药就好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王阿姨说,咋能是疖子呢,你后腰是不是也有?我说,有,侧肋也有一个。</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这哪是疖子,听大夫瞎扯呢,你这是蛇缠腰!得赶紧治。王阿姨挑起眉毛。</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蛇缠腰!这么可怕的名字。小时候喜欢看反特电影,里面一定有个妖绕的美蒋女特务,用美色迷住我革命干部,窃取我机密情报。至今我都记得羊城暗哨里女特务的样子:口红、丝毛头、高跟鞋、旗袍,屁股一扭一扭的,特别吸引眼球。还和几个小伙伴躲到一起画过那个丝毛头。大人说,那是一条美女蛇,坏蛋。</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这回,我也被蛇缠住了?也是一条丝毛头的美女蛇吗?</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又去了家医院,按王阿姨特意交待的,直接挂了皮肤科。我给大夫说我被蛇缠住了,疼得紧。大夫看完我前胸后背,说是带状疱疹,民间也叫蛇缠腰的。并责怪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医院,说已经快自愈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一听,立刻快哭了:我…我…我的……我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终于找见了亲娘,哽咽的都说不出话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亲娘根本顾下上我哽咽,一张处方便把我打发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从医院出来,阳光明媚。我把身上的疙瘩照发朋友圈:有奖竟猜,即猜即奖。不一会就来了一串回复,有说带状疱疹的,有说蛇缠腰的,也有说蛇上身的……</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笑了,感情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丫就故意瞒着我和大夫啊!</span></h1><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唉!权当是我陪死刑犯走了一遭刑场。从惊恐、绝望……到劫后重生的庆幸,也算填补我童年缺失的那一个重要章节吧。只是我也没有看清楚,死刑犯的脑浆倒底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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