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龍王的美篇

老龍王

　　“刨 猪 汤”

铜梁、安居。

兄弟般的朋友相邀，往铜梁安居乡下的农村院坝“吃刨猪汤。”

从主城驾车过去，于堵来堵去的车流中赶至目的地，已是上午十点多钟了。

一地血污的场院以及绑挂在靠屋檐下长木梯上被剖开的那两爿洗得白净的猪肉，正在被杀猪匠师傅细心地摘取内脏及分割。距木梯稍远点儿的两根柏木条凳上架着一扇大木门板，看那木门板上堆码着的一定是被宰杀并分割妥当的另一头猪。

两只劈开的猪头已摘去了“脑花儿”，被呲牙咧嘴地仰放在屋檐下竹篾架子上，那无神的眼珠向满世界挥散着失落与无助。

每当农村乡下杀羊宰猪的时候，就是农户家养的鸡鸭、猫狗们痛享饕餮盛宴之时。鸡鸭都夸张的扇起翅膀大声地“咕咕、嘎嘎”吹闹着抢食血汚中的残肉、油以及凝固血渣。

猫：巧妙的利用自己敏捷身姿，一会儿攀木梯上撕扯挂着的猪尾巴，一会儿又纵身跃上摆放猪头的架子上长久的舔嗅渗血的猪头。

只有那几条看家的狗，才显示出与平日里不一样的行为。

院坝里忽地一下多出来那么多陌生的面孔，甚至说起话来都不是“我们安居的口音，”它却依然稳重且不失警觉地遊走于院场边缘。大大小小四、五只狗都有收获；最大的两只狗各叼着一只猪蹄上敲下来的蹄壳，心满意足的趴在各自领地的几根稻草上，那猪蹄壳的味道一定令它们非常享受。

“刨猪汤，”顾名思义应该是指猪被宰杀后，用来烫猪褪毛的大锅里被大火烧得涌动翻腾着滚开的水，现在，却在城市人们追逐“乡土”原生态食品心态驱使中变成了美味佳肴。

此情此景不由我想起二十年前，我在潼南种花养羊、璧山种植鲜切花及养兔的往事。

我在当时璧山县、河边镇去建兔场并非是我初衷。一开始是奔种植鲜切花、种玫瑰去的。我从外面弄回来的“黑旋风”这个品种，无论是颜色、花态，香型、瓣态都堪称一流的切花品态。只是因为需要改变、提高土地里的肥力及肥效的原因，我后来开始养兔。

九九年那个年末岁尾之际，我养兔场紧邻一家农户主人“钢二”，一大早赶来告诉我，“花老板儿，隔哈儿下我院子头来帮我按猪哈！”（种花的老板，就被称为“花老板儿。”）一开始吧，我是矇的，恁个“按猪”是几个意思？！后来，经村支书解释才明白，人家就是“请你去座席！今天杀猪！！！”

以前的农村人在乡下自家院场边上不起眼、不挡事儿的角落里，总会垒一个大土灶，嵌一只直径超过一米的大铁锅在灶台上，每到年终岁末杀猪宰羊的时候，露天而建的“烫锅”就派上了用场。

靠烫锅边上用于杀猪的“杀凳”与将要用来剖猪的柏木长梯，早已被农家小院主人洗刷得干干净净。

“杀猪匠”师傅两只耳朵上夾满主人敬赠的香烟，他右手食指与中指间还捏着一支燃起的烟，以稍息的姿态站在院子临崖处，伸向前方的左脚悠悠颤动着，还略侧身乜斜眼瞄着天空。

一般情况下，杀猪匠师傅这一阵儿的架子都是端起的！

那圆滚滚的黑毛大肥猪肯定是预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凶兆；两嘴角挂满了泡沫扯起喉咙嘶声哇气的呼吼，黑猪在拚命挣扎、惨叫中时不时地呼叫出尖锐的哨声。

被请来帮忙的村民中几个体魄壮硕的汉子、有的揪耳朵，有的扯猪尾，那个特别高大强壮的汉子直接用双手紧抓住黑猪颈脊背上粗硬的鬃毛；众壮汉硬是楞生生地将一条肥大的黑毛猪儿悬空提起，嘻哈打笑的提拧着肥猪往“杀凳子”上拉拉扯扯走去……

年味儿的喜悦总是建立在“天篷元帅”的痛心疾首之上。

祖居铜梁安居的兄弟是地方上一“咪咪官儿”，他身上充分体现出农村基层干部工作中的艰辛、忙碌与琐碎。清晨、顶着一头繁星或晨霜雨露出门；傍晚、拖着疲惫的身体，脚踏滿地夜月清辉或冷风薄雾。老婆、儿子长期在外打工，冰冷的家里长久“难动锅伙”。所幸同岳父、母毗邻而居，晚餐基本上都在自家的一箭之地距离解决。

今天是个例外！

高朋满座，鸡鸣狗欢……

农村亲友中稍具厨艺者扮演今日之大厨，站锅台边于一大锅热油中煎炸“酥肉”，并向围过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大声吹嘘自己的厨艺与“拿手菜，”那高高挽起的衣袖以及被血汚的长围裙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突然，正靠大案板边切菜的“墩子”大师傅惊呼到；“你们快点来看啰，恁个肉好新鲜，都弄到菜板上来了，狗日的肉它各人还在抖一抖的……！”

现如今吃“刨猪汤”的人并非只是单纯的奔那几两、甚至一斤多土猪肉去的。吃“刨猪汤”早已被饕餮者们赋予崭新的内涵……

吃“刨猪汤”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亲情、感情与友情；吃的是那一份人与人心间那一絲絲牵绊、缕缕寄托，厚实的尊重。

清潾潾的井水在大铁锅里汹涌翻滚，猪颈椎部位割下来的“眉毛肉”浸饱了调料、裹满了红苕粉下到煎熬着老姜片、花椒粒与火葱结的沸汤里，殷红的猪血凝成颤闪不己的“血旺”，与滚汤里的家居土坛老酸菜散发出诱惑的味道。

香喷喷的“干咸菜”镶数片紫色圆葱，与“二刀坐墩儿”肉在铁锅中油光闪亮、香气四溢。

“三线肉”俏莴笋尖爆香的“盐煎肉”引得一众来宾猛然皱鼻吸吮空气中四散的煎肉气息。

帮厨的亲友乡邻捧手上海碗里那些刚从油锅捞起的成砣成块的酥肉，还在嗞嗞嘶叫着就被呈于宴宾的大圆桌上。

待到“火爆腰花、溜肝尖儿”被端上桌子，主人大声催促客人们；

“围起哟、围起哈，快点儿坐拢来围起，恁个名堂冷了就不安逸了！”果然，只在主人安客的功夫，腰花儿与肝尖儿缓缓的渗出絲絲殷红。

滚圆的白萝卜，大个的“包包白”，紫杆绿叶的香蒜苗，白得娇、绿得碧油的小瓢儿白，火葱、嫩豌豆角儿全都来自主人待客的房前屋后。摆放于院坝露天的柏木桌子上那一份鲜嫩，那一嘴爽脆，无不令人垂涎三尺。

时近正午，远远近近陆续响起鞭炮声。新年前后，那些出门在外甚至飘洋过海去打工的人都会往家里奔。

在外不辞万苦挣下两个钱，心里都想着：不敢奢望光宗耀祖、至少也要顾及到“人伦天理，”一家老小总要在那个万家灯火阑珊时聚在一起相依相偎。

……所以，每一个年末岁尾，人们的眼前又会呈现出“在天涯的断腸人”于绿皮火车、长途汽车、摩托车、山乡小道上赶路的群像。燃放鞭炮及礼花大都是这部分人，他们的情感中的喜悦与欢乐的烟花一起爆燃鸣响，那些疲惫、辛劳与炸裂的礼炮一并释放，一缽乡土味浓馥的“刨猪汤”，大盆的“滑肉”，几大土盆久违的家乡土猪肉，略余腥味的葱爆肥肠，老罈包谷酒渲染开新年的气氛。

2021年元月10日 甘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