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dujuan

　　窗外的雨刷新了冬天的存在感，冲一杯热咖啡是对冷雨天气的尊重，无所事事的闲暇里，原本朴素的日子也变得更为安然祥和起来。身披孤单，内心却是一派万紫千红的愉悦，书架上那些骨子里生长着“远方”的石头，揣着各自的故事，诗意地散发着理所应当的乡愁。

　　旅游时最不喜欢买所谓的当地特产，以现在物流的发达与便捷，只要想要，坐在家里也能买到。但总得有一些能在平常日子里勾起回忆的直观事物吧，于是，山里海里的石头，河滩大漠的黄沙，森林平原的树叶，成了我旅游时的纪念品。这些绝对本土的小东西，这些以不同形式呈现着美的载体，它们实在是普通，但又实在是不平凡。在众多的同类里，偏偏它们被我遇见，被我不辞辛劳迢迢地带离了千里之外，并在我的文字与图片里，有了恒久的动人与可爱，有了生命的模样与芬芳，这于它们，应该也是很幸运的吧！

　　漓江的黄昏，美的岂止是水，还有那一江荡漾的笑声，和晚风里滋生出来的放松与放纵。夕阳染红了江水和江水里所有的物事，脚下的石子圆润乖巧，谦卑中是一种不屑于争的傲然。是的，这些陌生的游人，你们随意挑拣吧，哪一颗不是内外兼具的美？哪一颗没有浸染桂林山、漓江水的日精月华？在捡拾中忘了时间，直到夜色漫下来，才恋恋地上岸。兴许是太过沉醉与散漫，在一城的霓虹里，拎着这些石头，突然就没有了目的，也不管方向，只管一路走下去，心无旁骛中把酒店轻轻巧巧地弄丢了。待到朋友的电话打过来“你现在在哪里？”才猛然发觉，确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不过这种感觉真好：近处是不被认识、不被打扰的陌生着的热闹，可以任由全真的自我为所欲为地在喧嚣里穿梭；而远方，有牵挂与问候，有触不着却感受得到的一路温暖相随。在交警的帮助下回到酒店的时候，唯有满袋子的石头是莫名其妙的吧，它们不知道近在咫尺的酒店为何被走出了比远方还远的距离。

　　在香港荃湾，住在海边的酒店，时间自由得没有了存在感。自然醒来的时候，远山的青绿已在阳光里不动声色地抗拒着它的热度了，偶尔飘过的汽笛声是切实的生活，充满着辽阔的欢喜。酒店外的沙滩上，有游人，有一群热血沸腾着的学生，当然，还有那些石头与贝壳在耐心地等着我们。不慌不忙地，吃早茶，浏览新闻，等去到沙滩的时候，阳光下已是一片寂静。顶着烈日，在茫茫细沙里寻找着有缘的石子：或有独特的样子，或有特别的色彩，再或就是刚被海水冲过来的,我就相信这遇着的缘分。只是这些长年闷在水里的小石子，还没搞清楚与光天化日下这个世界的关系，还没看明白万物有序无序的生长，甚至没来得及与太阳打个招呼，就被一双手捡进了袋子里，想必是多么的不情不愿了。抵不过炎热，决定傍晚时分再来这里，等到逛了商场匆忙赶回海边的时候，沙滩上就只剩下暗黑中点点单薄的灯光了。有些遗憾，却也不后悔，世间所有的意犹未尽都比淋漓尽致更让人牵肠，更让人心神荡漾。捡来的小石头虽然不多，但也足以在窗台上摆出一个爱心了，将一份热爱与期待，寄给远方，寄给未来。

　　最大气沉稳的，还是来自昆仑山下的这些石头了，嶙峋中带着崇山峻岭的不羁野性，纹路里却是看惯风月的宠辱不惊。原本，它们是冰川漂砾与雪线融化的冰块流泻下来的玉砾中的一员，即便不是玉，也因了混迹于玉石间而得到了最深的认同感，是被用了拾玉的虔心、慎重地精挑细选出来的珍品。更何况，它们还承载着一个如蔓草一样生长出来的心愿，一路锦瑟地越过万千山水，在奔往下一个春天的路上，来到了我的面前。从深山冰河飘零到这一架散发着墨香的书丛里，从风剥雨蚀的凛冽到安然于此的温润，几年的时光，它们应该已经有了抱璞含贞、被赏不骄的心态，习惯得也是万分泰然坦然了吧。一石一容，每一个石子都是独特的个体，有着各自迷人的孤独，就若一个人的远征，没有方向就是方向，遇水跟水走，遇你就停留，经历就是财富，过程就是结局。所以，唯有它们，才是这般的蓬勃与丰盈。

　　陆游说，“花能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我想，石是能言的，它用满面的风霜讲它的故事。讲三月含烟，八月葱郁，讲蜻蜓飞过夏荷的小心，讲一片雪花对绚烂花事的可望不可及。我与这些石子，就一个眼神的距离，方寸间，尘世江山，光阴日月，掠过八达岭长城，飞过南京雨花台，从“天涯海角”到达了这灯影绰绰的冬日温暖里。它们不用再漂，不用再飘，不用再无所适从地等待并不渴求的等待，就这样怀揣美好，乖乖地永恒在时光的流里，如此，不也甚好？

　　想必这些石头，是懂得随遇而安的满足的，懂得戒、定、慧的修持，也懂得汲取与积累去成就秀外慧中的美，不用拼了命似的去争宠。安静中，妥妥地做着自己，无声亦无争地找到了存在的价值，找到了一种明确的欢喜——安心做一颗平凡的石头，奋力去爱这生长阳光也生长风雨的世界，去爱世间所有的凋零与盛开。正如此刻，时间从容，大地从容，雨下雨的，花开花的，而我，在我的书架前，漫不经心地喝着咖啡，赏着石头，读着一个女人连贯不起来的寸寸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