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连队

边塞人

作者:薛万金 (图文无关) 军垦二代也逐渐老去。几十年的风雨飘摇、摸爬滚打,能沉淀下来的记忆还是少时时光以及少时的那个连队,而且越发清晰起来。类似于沙土淘金,剩下的非常少但很珍贵。人老话多,树老皮多,不旁白发感慨了。<br><br>  兵团的连队有多美,是在月光下才能够体会的。尤其在十五的夜晚,月亮圆得不能再圆的时候,记忆中银光笼罩下的连队,那种银亮的静美,会使人不忍心把目光移开。 <br><br>  这样的夜晚,顽皮十足的少年自然不能缺席。我与小伙伴喜欢爬到连队小学旁那颗高高的老榆树冠上去,上面有个大树杈能坐能卧能躺能靠,一遍相互争执着电影《小兵张嘎》的故事情节,一遍遥遥地俯瞰我的连队。在这个树杈上,我的连队就一览无余了,平日里难以看清楚的角落,此刻都能尽收眼底,在月光的浸泡下成为一幅有着黑金风格悠远的画境。<br><br>  那些田连阡陌的林带错落有致,夜灌的渠水里每一条小毛渠,都有一轮月亮,同样地圆着,微风一吹,水面就荡漾着涟漪,把月光荡漾成碎银子似的。看着满条田都是碎银子,就觉得我的连队是那么富有,富有的把银子到处堆放,随处乱扔了。 <br><br>  明亮的月光下,连队还没有休息,零星地有人在林带旁的小路上或扛铁锹或肩背一捆柴火三三两两的走着。坐在树上远远望去,那月下的条田,就成了黑金风格画里最美妙的一笔:拖拉机夯着劲在前面拉着五花犁,农工坐在犁上不停调整着深浅度,间隙相互吆喝声中,翻动着一弯弯条田里的银光。由于离得远,那拖拉机和农工就显得异常渺小,像是被谁在不经意间随手点上去的。但是,这一点比什么画都要生动,拖拉机油门的轰鸣和劳作的农工相互间的隐约吆喝声,传入耳里,又像在看一部有声的黑白电影。最有趣的,这时候刘家妈妈出得门来,朝着空旷的连队里大声喊道:“尕娃子,吃晚饭啦!”喊声刚落,整个连队上空里就回荡起“吃晚饭啦——”的悠悠回声,久久不息。在这喊声回荡了几个来回后,半空里紧接又回荡起尕娃子的声音:“回来了——!”于是,便远远看见尕娃子的影子一步三晃晃晃悠悠地踏着月光回家去了。 <br><br>  在皎洁的月光下看连队几排兵营式干打垒住房,又是另一番美。那些住房,一排排散落在不大连队的东南西北,几乎每家的干打垒房顶上都晒着秋收后又从大田捡拾回来的苞米、黄豆之类的农作物,像是给整排干打垒换了层金黄色的屋顶,让人非常有满足感;金黄色屋顶下面是窗户。窗户里的白炽灯不亮,橘红橘红的,异常地醒目与温馨。这橘红的灯光从窗户里射出来,与银色的月光一混合,梦一样勾勒出树枝的剪影,在微风中摇曳。而在那些金黄色房顶上间隔区分着每家界线的油布面上不经意的几点水珠,星星点点的映衬着大大小小的月亮,把连队几十户干打垒住房点缀的银光闪闪,煞是好看,且分布东西南北,又隐隐约约在树林里,就觉得我的连队像是被谁故意设计成这样的,否则,不会如此的疏疏离离、飘飘然然而又大大方方。 <br><br>  离老榆树最近的连队小学校,人字顶的房脊上突然移动着两个黑白小点,不时射过来两双幽幽的蓝光,知道是一对黑白各异的小猫。隐约听见它们嘶春的叫声,长一声短一声的,像在欢乐中哭泣。我知道,这是它们在闹洞房了,几个月后,就会有一群花白相间的小猫围绕在它们的身边。果然,它们在叫唤一阵后,便不再叫了。我猜想,它俩是结婚去了,是进洞房去了。那对猫能够在十五的月亮下结婚,把月光当作它们洞房里的烛光,浪漫而又诗意十足!在我的连队,就连猫也是喜爱月光的,专挑月色皎洁的夜晚成婚啊。 <br><br>  在连队南面通向团部的路口旁有一颗很古老的银灰杨树,很高大,听说这棵树很奇怪,半中腰突兀斜横着长出一只树杈来,曾有人想不开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往那个树杈套上绳索吊死了,事后,大人们认为那个树杈不吉利,赶紧给锯断了。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我是不敢独自从它的旁边经过的,总以为那碗口粗被锯断黑森森的茬口里,藏着什么妖怪或是魔鬼。但是,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它就不再可怕。此刻躺在老榆树树干上遥遥地望着它,我这才发现它原来也是那么地和蔼可亲。它那整体向上蓬勃张开着的树冠,不再绿,也不再黑,是银色的,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小小的镜子,反射着月光,闪闪烁烁着,波光粼粼的。在这样的闪烁中,银灰杨显得异常高贵,而且是那样雍容、大度、气派。在它闪烁的光斑后面,偶尔传出几声斑鸠鸟的叫声,把我的连队啼叫得格外地宁静而幽雅起来。 <br><br>  这样的夜晚,连队旁的那条总引水渠,银亮亮的瘦长瘦长,十分醒目。它弯来绕去,很顽皮的样子,忽而跑进树林里,不见了许久后,它忽而又从另一丛树林的后面窜了出来。在溪流里,月光十分明亮,被水花漾着,满满一溪细细碎碎的光斑,点点又点点,粼粼又粼粼,沿着小小的堤,细碎的光斑们也就弯来绕去,一路小跑,跑出了我们的连队,跑出了一路银铃铃的歌声。小渠上有一座用弯弯的木头、石头、麦草和泥巴搭建的土拱桥,非常诗意地躺在那里,它从小渠的那边,不规整地弯到小溪的这一边。月光下的小拱桥,显得有点儿朦胧,远远望去,它就成了山水画里的背景,静静地弯在那儿。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在月光下看这小土桥,我就特别感谢着父辈老军垦们,虽然非常简单,但觉得他们的审美特别高,觉得他们创造美的手艺特别好,弯弯的木头肯定是精心选出来的。这座小土桥完成了她的使命连同那条小水渠早已不复存在,被现代化的滴管替代了,但记忆中月光下的小土桥依然那么鲜活,它美着两代人的记忆,美着这个月色撩人的夜晚,在这小连队,静静地,无言地,弯出一弯不朽的诗意,装点着银光如水曾经的连队。 <br><br>  再晚些时候,连队整个儿地静下来了,先前飘扬在连队半空的炊烟,此刻逐渐飘散殆淡,薄纱一样笼罩着那些树,那些庄稼。由于气流的关系,沉下去的炊烟,就呈现出时浓时淡的景致。浓的烟带,被月光照得洁白,像一条很长很柔的哈达,梦一样在田野绕来绕去;淡的烟带,朦朦胧胧地透明着,隐约可以看见远处的小黄山和克朗河,隐约看见几只狗追赶着,嬉戏着,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吠声。是的,在这样的时刻,还在外面嬉戏着的,就那几只狗和我们这些小屁孩了。牛进棚鸡回窝,那些鸭不再嘎嘎叫,劳累了一天的军垦们,已经关灯,开始进入梦想,任那轮圆圆的月亮静静地悬挂在天上写意着连队。 <br><br> 这样的故事已经伴随我许多年了,这样的月光已经照耀着连队许多年了,这样的梦境已氲绕我多少年了。在这样的月光下,麦子黄了,又收割了;秧苗绿了,又结出金灿灿的包谷了,连队富了,干打垒早已换成了城里人也住不起的小别墅;那些军垦二代的尕娃子们,长大了,结婚了,当爹当妈了,后来又当爷爷和奶奶了,再后来,他们也逐渐逝去,在月光中逝去,那么安详,那么坦然,能被诗意的月光照耀一辈子,还需求什么呢!能被银子似的月亮伴随一辈子,还梦寐什么呢!这就足够了,让老的老去吧,让小的长大起来,我们的连队就在这样的月光中,过了一年又一年,随着时代又迎接着新的一年又一年,直到永远。 <br><br>作者:薛万金<br>邮箱:442764537@qq.com<br>写于2020年中秋夜,修改于2021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