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的父亲叫棕绷

<p class="ql-block">那时,人们喜欢叫我父亲棕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的手艺不错,方圆几十里,哪家儿子或女儿要嫁娶了,无不慕名前来定制一张棕绷床。八九十年代,结婚时能拥有一张棕绷床大约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还有一拨人,或者自己想提升生活品质,或者儿女想孝敬爹娘,也纷纷找我父亲穿棕绷。因此,那时候,父亲的生意非常兴隆。村里就有人羡慕父亲说,棕绷,你们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烂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是。棕绷床,硬而不硌骨,软而不塌陷,透气又防潮。而且,它的制作材料是木材和棕丝,按现在的说法,那是百分百的绿色环保。我睡在父亲亲手穿好的棕绷床上,闻着淡淡的木头和棕丝相融合的气味,就会有一种置身于大自然环抱中的美妙感觉。相传宋朝时,棕绷床还是有钱人才能买到的奢侈品呢。如今,民间兴起这样一门手艺,家里但凡有些余钱的自然不肯错过这样的好东西。毕竟,睡觉和吃饭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很在长的一段岁月里,我常常目送着这样的父亲:骑了一辆高大的二八自行车,随身斜挎着一个藏青色布袋,里面藏着一把小卷尺、一本小本子以及一支粗短的铅笔。他走东家串西家,测量了一张又一张的床,小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的数字,铅笔也越写越短。然后,他会请木匠师傅到我们家来做床框。那些年,家里烧饭时的生火柴正是这些做床框时刨下来的木屑,也叫刨花,烧起来特别好闻。我闻了,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宁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也是一个手艺人——绣花。因此,有那么几年,家里常常会出现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母亲在屋檐下绣花,父亲在西厢房穿棕绷,我们在东厢房做功课,猫儿狗儿在院子里打盹。那会儿,天空总是碧蓝碧蓝的,偶尔飘过来的一两朵云也像棉花一般洁白无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穿棕绷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需要力气,也需要耐心和细心。因为,每一根棕线不仅要纹路准确,而且还要细密紧实,一个动作常常得重复上千次。做完作业,我喜欢呆在父亲身边看他穿棕绷。只见他一会儿跑到这头拉一下,一会儿跑到那头扯一下,有时还会招呼母亲过来搭把手。在我看来,他就像在编织一件巨大的毛衣,特别心灵手巧。穿棕绷用的棕线又粗又糙又硬,我只是摸一下玩玩,柔嫩的手心里便会留下几道红痕。父亲赶紧拿起我的小手,心疼地吹了吹。可是我却分明感受到他的大手比棕线还粗糙,而且手心手背都裂开着好几道口子,或许是棕线勒的,或许是刀具割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靠穿棕绷供应着一家五口人的吃穿,还要供三个女儿读书。他的辛劳曾是我发奋读书的动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是有一天,父亲和母亲很严肃地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我竖起耳朵倾听。原来,近来很少有人上门找父亲穿棕绷,市面上出现了一种很洋气的床,叫什么席梦思,听着软绵绵的,睡着也是软绵绵的。年轻人结婚时已经指名道姓地要席梦思,说棕绷太老土了。就连我的亲姐姐都娇滴滴地跟她的男朋友说,以后我结婚时也要席梦思。父亲叹了一口去,说,没办法,看来我只能改行了。声音中透着一种无奈和落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父亲果真改行做起了小买卖。村里人也渐渐地不再叫他棕绷。无论是当年的父亲,还是当年的棕绷,终究成为了一个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