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颐和园】谐趣园正传

李志勇

人说苏杭赛天堂，我说此园胜苏杭，
乐在此园当园主，哪个希罕做皇上。
你知道这首顺口溜出自谁人之口？这里说的“此园”又是指哪座园子？下面，我们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相传，乾隆皇帝异常喜爱清漪园里的一处“园中园”，园子建好以后，时常在园里欢宴群臣，赏景吟诗。有一天，酒喝多了，随口就吟出了上面这首顺口溜。诗中“此园”则是指清漪园中的惠山园。这个故事当然只是传说，世人皆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当皇帝又何来御园呢？但惠山园却是真有其园，而且也确是乾隆皇帝最为得意、最为迷恋的园林佳作。
进颐和园东宫门，迎面是仁寿殿，殿前往右手边折向北，穿过一片古柏树，来到万寿山脚下，沿山脚石径蜿蜒前行几十米有座城关，上书“紫气东来”，穿过城关，一片古建筑隐约跃入眼帘，这便是位于颐和园东北角的谐趣园。宫门口的介绍只有寥寥数字：乾隆十六年（1751）仿江南名园无锡惠山的寄畅园而建，取名惠山园。嘉庆十六年（1811）重建，改名谐趣园。一八六零年被英法联军烧毁，光绪十八年（1892）重建……

寄畅园与清皇室的渊源

乾隆十五年（1751）春，乾隆开始了第一次南巡。二月十九日皇家船队抵达无锡。第二天一早，乾隆到黄埠墩换成小船，径直驶向惠山。船至河塘，他并未进山礼佛、观泉，而是坐上轿子，先进了一座私家园林，即当时传世已二百余年的寄畅园。
寄畅园由明嘉靖年间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秦金始建于1527年，名“凤谷山庄”。万历年间，官居湖广巡抚的秦燿因受张居正案牵连，被迫致仕回乡，乃寄情山水，疏浚池塘，改筑园居，取王羲之《答许椽》“取欢仁智乐，寄畅山水阴”句，改名“寄畅园”。因数百年“易主不易姓”，因此也被叫做“秦园”。寄畅园历史悠久、传承有序、茂林古木、园景清幽。康熙初年，经当时著名的造园名家张涟和他的侄儿张鉽精心布置，掇山理水、疏泉叠石、园景益胜。当年康熙六次南巡，七幸寄畅园，留下了“山色溪光”和“松风水月”等御书。
但乾隆如此垂青寄畅园，显然不只是为了追随祖父的足迹，也并非简单地贪恋“林园之胜”，而是对这座名园别有“企图”。就在一年前，他以为母祝寿之名，开始了清漪园的建设。乾隆模仿杭州的孤山和西湖规划了清漪园的万寿山和昆明湖，为整座御园定下写仿江南的基调。此次借皇太后六十大寿之际南巡，一边为母亲祝寿，一边携带着宫廷画师，打算搜罗心仪的风景，填补进刚搭起的清漪园框架中。久享盛名又与皇家颇有渊源的寄畅园自然成为考察的重点。
说到寄畅园与清皇室的渊源，还得追溯到乾隆的曾祖父顺治帝。顺治十二年（1655）寄畅园第七代主人秦德藻年仅十九岁的长子秦松龄考中进士，成为最年轻的翰林，为顺治帝所激赏，对阁臣称之曰：“是人必有品！”正在仕途一帆风顺之际，1661江南奏销案发，秦松龄因族姑冒名欠粮被免，二十几岁便断送了前途。绝望之余他返回无锡，寄情山水，聘请造园名家张南垣的侄子张鉽改建寄畅园，使寄畅园一跃成为天下名园。
康熙十八年（1679），为缓和与汉人士绅的关系，朝廷开博学鸿儒科，秦松龄考中一等第八名，重入翰林院。康熙对这位得过先皇赞赏的士子恩宠有加，还聘他做太子胤礽的老师。康熙第一次南巡住在寄畅园，当问起园主家世，不由惊叹：“秦松龄莫不就是尔一家么？”以后每次南巡他都驻跸寄畅园，宽语慰问，亲书赐匾，并将“秦园”画进南巡的图中，礼遇之隆，世所罕见。
康熙四十二年，第四次南巡时，康熙将秦松龄长子秦道然带回京城，给皇九子胤禟当老师，胤禟还破格请他做了贝子府总管。然而福兮祸所伏，康熙驾崩后雍正登基，这次破格却成了雍正打击皇九子的口实，他责问胤禟：“伊府管领，何人不可用，而用一汉给事中秦道然？”并诋毁秦道然是秦桧后裔。由于积极配合审讯，秦道然幸免一死，但被罚银十万两，拘禁大牢，家产全被没收，寄畅园也被充公。
1736年乾隆登基后首次开科取士，秦道然的长子秦蕙田高中探花，入直南书房。第二年秦蕙田向乾隆上《陈情表》：“愿革去职衔，矢竭血诚，以赎父罪。”乾隆赦免了秦道然，免去未完的罚银，并将寄畅园发还。

以园仿园惠山园

南巡回京后不久，乾隆就开始了首次在御园中模仿整座江南园林的尝试。
他在万寿山东麓精选了一处位置，将昆明湖的水从西由后山山脚引至山东部，在水流尽头拓宽为一片湖面，此即为惠山园的荷花池。以池为中心，环池建有一堂、一轩、一楼、一斋、一亭、一桥、一径、一洞，是为“惠山八景”。惠山园保持了寄畅园的整个格局，“惠山八景”与寄畅园的景致一一对应，朝向却是沿顺时针扭转了九十度。寄畅园是山在西、池在东，惠山园则是山在北、池在南；寄畅园的水池呈南北狭长带状，惠山园的水池则是呈如意状。但这都是顺应基址所做的调整，丝毫不影响观景感受。
以进宫门正对的正堂载时堂（即现在的知春堂）为例，它对应的是寄畅园的嘉树堂，二者一个在池东，一个在池北，但堂前风景并无二致，都可以隔池眺望园外的山峰。它们门前也都有一座长桥通向对岸的亭榭，将水面截成一大一小，惠山园的叫知鱼桥，借用了庄子和惠子“子非鱼”的典故命名，桥身贴近水面，便于观鱼。寄畅园的长桥则唤作七星桥。绕着水池来到对岸，宫门以北是正对载时堂的是澹碧斋（现在叫澄爽斋），斋北是就云楼（现在的瞩新楼）。
与寄畅园一样，惠山园着力最多的就是池北的假山。这里的假山是用池中挖出的土和形态各异的太湖石堆砌而成，一条青石板路蜿蜒而上，乾隆将这条石道取名“寻诗径”。假山东西两端各架一座小桥，以增加水面层次，假山上栽树种花，假山下开涧引水，其中还藏着洞穴，曲折辗转，云林深秀，假山一侧藏有一座墨妙轩（现为湛清轩），以呼应寄畅园的梅亭。
当然，惠山园没有全面写仿寄畅园，而是结合具体地形倾注了新的匠心。这个匠心的主要体现在假山背水一侧的又一个“园中园”，也就是“霁清轩”。
霁清轩位置已接近颐和园的后围墙，以“寻诗径”与池边游廊相连，在假山的障碍下极难发现，有人到过谐趣园许多次，还不知道面前霁清轩的位置，可知这个建筑的布置成功处。走上假山顶，一进垂花门，迎面是霁清轩，轩背后是个斜坡，利用天然一片大石头做成。石头在半中皱褶了一下，皱褶处就成了一道溪流，从后湖引了一绺活水穿石而过，水的落差形成瀑布。瀑布之上建有“清琴峡”（惠山园时叫秋堂峡），与清琴峡相对的是一座孤立的亭子和一株盘旋而上的老松树。假山脚下有一座八角亭，一道半环型爬坡游廊将霁清轩与八角亭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游廊外侧还有建筑若干。
惠山园是乾隆仿建的首座江南园林，用心最深，用力最勤，虽仅有数亩，却牵动着数千亩的整座清漪园，建成后的惠山园没有辜负乾隆的苦心，赢得了乾隆的钟爱。据专家统计，从1754年到1796年长达42年的时间里，乾隆为惠山园先后作诗45题151首，光题惠山园八景的诗就多达16次，可谓“圣眷优隆”。

一堂中分谐趣园

现在我们都说清漪园是以杭州西湖为蓝本，但从乾隆游览清漪园的体验看，却与无锡之旅更为契合。乾隆通常从紫禁城乘舟，沿长河前往清漪园，有如行驶在京杭运河上。进入昆明湖，迎面一座小岛，是模仿无锡黄埠墩的凤凰墩。乾隆在此停舟四望，西面的玉泉山和玉峰塔宛如锡山和龙光塔，北面的万寿山则像惠山。当御舟驶入万寿山后溪河，又仿佛在沿着新开河去往寄畅园，经过重重铺垫，最终抵达惠山园。整个过程俨然是巡幸寄畅园的重演。由此不难看出，惠山园的营建可谓独具匠心、煞费苦心。
然而，乾隆三下江南、苦心经营的这份独特的园林意境，只存在不到六十年就被消解了。嘉庆十六年（1811），重修惠山园。竣工时，嘉庆皇帝在《谐趣园记》中写道：“以物外之静趣，谐村田之中和，故名谐趣，乃寄畅之意也”，并和乾隆《惠山八景诗》诗序中“一亭一径，一步一景，景随步移，步步皆奇趣”之意，改惠山园为谐趣园。如果只是改名倒也罢了，只是不知道嘉庆出于何种想法，居然在池北岸、墨妙轩前建了一座涵远堂。规制上涵远堂远超原来的正堂载时堂，位置上处于全园的正中心。如此一来，这座高大的建筑截断了园子南北的视线，影响了原来疏朗通透的视觉效果，令惠山园的意境大打折扣，在园林界被认为是一大败笔。
整个嘉庆朝，对清漪园修缮动静较大的不过两处。一处是南湖岛上的三层金蟾阁改建为一层的涵虚堂，那是因为地基下陷不得已而为之；另一处就是在惠山增建的这座涵远堂，却是不知因何原因。如果非要找个理由，只能说嘉庆比起他那“十全十美”的父皇而言，艺术审美差了好几条街。
涵远堂将惠山园分成了南北两园，分别名为谐趣园、霁清轩。如果说颐和园最神秘的地方，非藻鉴堂与霁清轩莫属。藻鉴堂坐落昆明西湖中心岛上，至今仍是可望而不可及；霁清轩则是因为太过幽僻，且两年前才对外开放，所以知之者甚少。
还算勤政的嘉庆皇帝，为了在园居时能及时处理政务，将军机处设在了霁清轩。现在霁清轩西边游廊外有座建筑，门口立有“军机处”的牌子，这其实是不对的，应该立在霁清轩门口，因为整座园子当时都是军机处的办事场所。
1860年，清漪园被英法联军烧毁，谐趣园未能幸免。1892年，谐趣园按照蓝图修复并再次扩建，加了园墙，小小的谐趣园显得有些拥挤。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从来没有到过江南，但对谐趣园和霁清轩仍然很有兴趣。慈禧太后喜欢在谐趣园中赏荷钓鱼，经常在新建的涵远堂中处理军国大事，还经常去霁清轩闲坐并吃点心，为此特意在霁清轩内增建了一座酪膳房。

1948年，沈从文应朋友之邀曾在霁清轩小住，并写下了《霁清轩杂记》等书信。自此霁清轩便开始了长达70年的闭门谢客，直到2018年才重新对游人开放。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沈大师的文字看看，了解那段过往的岁月。

八角亭 澄爽斋（澹碧斋） 环形游廊 谐趣园平面图 寄畅园复原平面图 霁清轩 轩后青石斜坡 突兀的涵远堂 清琴峡（秋堂峡） 四方亭 谐趣园全景图 寻诗径 知春堂（载时堂） 知鱼桥 瞩新楼（就云楼） 紫气东来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