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片 草 地

捕风逐影

　　新年伊始，朋友圈里突然多了一片金黄的草地，像是被谁悄悄撒了金粉，映着冬日的阳光，暖得让人心颤。那便是开远卧龙谷三角海库区的一角，原本没人留意的枯草滩，如今却成了城里人争相奔赴的“诗与远方”。那天，我们好时光摄影俱乐部原本是冲着候鸟去的，可到了才发现，湖水几近干涸，鸟影寥寥，反倒是一群低头吃草的羊，一个默默赶着羊群的牧人，还有那一望无际的枯草地，在阳光下静静铺展，像一幅被遗忘的油画，突然被人掀开了盖布。

　　阳光从右侧斜斜地洒下来，草地便有了层次，金黄里透着浅褐，像是大地在冬日里呼出的温热气息。远处的山影淡淡地立着，湖面虽已萎缩，却仍能映出天空的蓝，像一块被风干的绸缎，还留着水的余韵。我蹲下身，镜头对准一簇草尖，逆光中，它们像燃着的细小火焰。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荒芜也可以很美，甚至比繁盛更动人。

　　草地上有小径，不是谁特意修的，是羊群和牧人日复一日踩出来的，弯弯曲曲，通向山脚，也通向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我沿着它走了一段，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土地的梦。风不大，但草尖微微晃动，像是在低语。远处的山沉默着，像守望者，守着这片被遗忘又突然被记起的角落。

　　羊群散在草间，低头啃着干草，牧人站在中间，不动声色。他的身影不大，却像钉在了天地之间。蓝天、远山、羊群、牧人——这画面太熟悉，像是从哪首古诗里走出来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这里没有风吹草低，草已枯短，牛羊也不多，偏偏就是这样一幅简朴的图景，让人心里一软，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后来我常想，我们到底在拍什么？是羊吗？是草地吗？还是那个沉默的牧人？或许都不是。我们拍的，是那一刻的安宁，是城市之外的另一种生活节奏。阳光洒在羊背上，毛尖泛着金光，牧人偶尔挥一下手里的小棍，羊群便缓缓移动，像一片会走的云。这画面没有喧嚣，没有滤镜，却比任何网红打卡地都更真实、更暖。

　　夕阳西下时，一只白羊独自站在坡上，背光而立，轮廓被镀成金色，像一尊小小的雕像。它不动，仿佛在看日落，又仿佛只是在等天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它比我们更懂得这片草地的意义——它不属于谁，也不为谁存在，它只是在这里，安静地活着。

　　晚霞泛起，橙粉的光晕染上远山，羊群开始往回走，脚步不急不缓。牧人走在最后，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划过草地，像大地上的笔画。我站在原地，没再拍照，只是看着他们远去。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片草地之所以“红”，不是因为它有多美，而是因为它让人想起了什么——想起小时候的乡野，想起被城市遗忘的慢，想起我们曾经也属于土地。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车前来，后备箱里装着野餐垫、相机、三脚架，甚至还有孩子的小风筝。他们笑着、拍着、发着朋友圈，说“开远也有自已的可可托海”。我笑了笑，没解释。这片草地不会说话，但它知道，它不是可可托海，它只是三角海干涸后，被阳光和羊群偶然点亮的一块荒地。可正是这份偶然，让无数人停下脚步，看一眼天，吹一阵风，发一会儿呆。

　　几辆车停在草边，人三三两两走着，有的在拍照，有的只是站着，望着远处的山。湖虽小，却仍能映出云影。我坐在草地上，摸了摸身下的枯草，粗糙，却踏实。这地方不完美，甚至有些荒凉，可它真实。它不迎合谁，也不讨好谁，它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等你愿意低下头，看一看脚下的土地。

　　有人在草地上铺了毯子，摆出零食和饮料，笑声随风飘散。我远远看着，没走近。我知道，他们也在寻找什么——也许是一张好看的照片，也许是一天的放松，也许，只是想离喧嚣远一点。而这片草地，恰好给了他们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