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坛轶事｜“叔孺得意”和“巨来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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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巨来为赵叔孺门下最令老师得意的弟子。赵叔孺赞其“篆书淳雅，刻印浑厚，元朱文为近代第一”。吴湖帆、张大千、溥心畬、冯超然、叶恭绰、谢稚柳等几位大家所用印，很多是出自于陈巨来之手。一次，陈巨来戏仿赵伪叔“小脉望馆”白文一章，赵叔孺见之曰，可以乱真，遂代巨来刻仿原款之边款，尤为妙肖。

赵叔孺尝一语定陈巨来之艺事终生，陈巨来回忆此事曰：“初，余曾学刻于秀水陶惕若（善干）师，惜毫无所得，在家闭门造车。在十七岁时，偶仿吴缶老所刻‘癖于斯’一章仿之（仿时未知为吴也），适先生至舍拜年，余未下楼见之。先君以余所临褚河南孟法师碑字、所瞎刻几个印样示之，求为指正，内‘癖于斯’在焉。先生一见即判定云：世兄的字，太差了，这刻的印，大有道理，将来必成名家的。不料这寥寥二句话，竟似判决书，断定了余之终身。”陈巨来后随赵叔孺学篆刻，且铭记老师之教诲：“尔须多学汉印，不必拘于学我，学我即像我，终不能胜我也。”后陈巨来能治古玺、汉印、元朱文，而以元朱文印独步印坛，终于在赵门弟子中脱颖而出。陈巨来与方介堪、陶寿伯、叶露园并称赵叔孺门下“印人四杰”，然四人中陈巨来之成就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马国权先生绍介陈巨来之文中有载，1926年夏日，陈巨来去赵叔孺府上请益，见座中有客豪于言谈，初不识为何人。待赵叔孺出示其所藏《云麾将军碑》旧拓请客人鉴赏，客人对拓本所钤“叔孺得意”一印颇为赞赏，赵叔孺师便告客人曰：“《双虞壶斋印谱》中有汉印‘叔得意印’，余甚喜之，遂嘱弟子陈巨来摹刻，改‘印’为‘孺’字，配合妥贴，宛然古制。”一边对“叔孺得意”之印显得意之态，一边为两人互作绍介，陈巨来始知此人便是吴湖帆。陈巨来对此次见面印象深刻，之后亦为“梅景书屋”常客。陈巨来为人随和，不拘生熟，用他自己话来讲，结识吴湖帆后“不三日即由吴氏介绍与冯（超然）翁为友矣”。在随赵叔孺学艺间，陈巨来已经娴熟了刻印的章法和刀法，然与吴湖帆为友后，方得观吴之收藏历代印鉴之秘，如《汪尹子印存》十二册，《十钟山房印举》大本凡三部等。他日后治印的工稳老到，炉火纯青，于这些藏本之借摹得力甚多。

陈巨来身材瘦小，脸色白净，招风大耳，生性耿直，口无遮拦。自与吴湖帆为挚友后，不时耍小孩脾气。说是一次去吴湖帆处，吴湖帆只顾自己抽烟，忘了给他递烟，此等鸡毛蒜皮小事，他竟会与吴湖帆“闹僵”而传为笑柄。但陈巨来平时对吴湖帆是相当敬重的。吴湖帆含冤离世，陈巨来极为悲恸，曾刻了一方葫芦形的朱文章“心梅”（“梅”指“梅景书屋”），边款注明为纪念吴湖帆而作，并送了印花给吴湖帆的学生留作纪念。陈巨来用来写信的信纸很多都是信笺的边料纸，有的还是“大前门”香烟包装纸反面写的，字细小如芥子，有时看起来还要用放大镜。别人认为他是“惜纸如金”，实际不然，此乃过于随便，与说话做事不拘小节一样，想到啥要写了，拿起纸来就写，亦不管纸张的正规或不正规。写字小也许是与他篆刻有关，他的铁笔一小方格内要刻字好多个，现仅是将铁笔挖石之字的职业习惯挪用于纸上矣。

说是性格上的天真可保持心灵上的年轻，这话不假。“四人帮”横行之时，陈巨来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在狱中，却仍逍遥自在，自得其乐。后来还刻一枚朱文闲章“幽人”，意为虽横遭挫折，然依旧悠然自得。

因“幽”和“悠”同音，老朋友都劝他勿用此印，免遭麻烦，但他毫不介意。一次，狱中所有犯人席地而坐，观看革命电影接受“教育”，监狱长宣布：“今天看电影，有两个人可以坐小凳子，他们是陈巨来和林风眠。”每次与人说到此事，陈巨来总是为“我在狱中享受的仍然是最高待遇”而感到非常得意，耸起肩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如同本书中所附他的小照那般高兴异常之神态。朋友们说他尝刻的“叔孺得意”印使得老师赵叔孺相当高兴，故魂归道山的先师知晓得意弟子还有此等故事，定为刻“巨来得意”一印，以此来揄扬弟子那狱中别开生面的得意心情。

选自

书名：近代海上画坛五人：“三吴一冯”“海上四家”艺事琐记

作者：冯天虬

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