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还休 ——2020年末记

青葱

　　就像一扇暗红色沉重的大门，正徐徐闭拢，2020年即将隐入时间的深宅。

而冬风正著贴着土地生吼，如滚啸的战轮；雨雪借着风力，在岁末的门缝中翻舞，自由或肆意，就像被长久摁压的突然挣脱的奴隶。

持着羸弱的雨伞，我在风雨中，无心或刻意与冬正面相遇。“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四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以此传诵千古的霸王之诗描摩这所向披靡的凛凛冬风，真恰如其分。 我非猛士，素来胆怯，向无逐鹿竞雄之志，四方自由英雄可恃，我苟活偷生已是大成。此际，没有抬头望天，也无法仰起头颅， 只能缩颈埋首，让伞衣变成盔甲，伞柄化为刀剑，与云雨搅和的风雪抗衡。这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在狂风还未刮起的子夜，我还欣欣然，对这场早已预知的飓风充满了诗意的希冀。

我一直在期待，在处暑的时候盼望秋天，在霜降的日子等候冬天，那种热切像闪烁的炉火，那诱惑像蒹葭深处勾魂的妙影。对秋冬的翘望，就如恋爱的人儿搔首踟踌渴望情人。何也？我未深究，只隐隐地觉察到时间的步履绝不会草草地在荒芜处书写诗行，温暖和智慧总在厚土腐叶下深藏。

今年被时空撑开的秋天如我所愿，来得很早离得太迟。十月初寒至十一月下旬，整整两个月的温煦陪伴，满足了我对秋日所有的想象和流连。我想，无论2020年将是镌刻还是水流，是丰碑还是幻影，是正剧还是荒诞，是锥心泣血还是苦尽甘来，在这个秋天，我娇羞又勇敢，我拥抱了我的灵魂，即便逼仄却已辽远，虽然孤寂但是真实。

在秋天里怀念某个人，怀念某个物件，怀念某个场景，就像在某个闲暇安谧的傍晚，站在高屋的阳台上，看暮色从熙熙的楼宇街道上奔来，突然就肝肠寸断，泪流满面。而那时光，那时光匆匆地已在道口拐角处。

时间已晚，如何的逗留和顾望都不是重新转身的借口。就让扶摇的春风挽住纸鸢的深情，就让蛮横的夏风撩动树梢的喘息，就让率性的秋风漠视绿叶的无奈吧，让失去的失去，让过去的过去，让现在拥抱未来，让未来潜心于现在。此刻我真诚的呼唤冬天，就像我曾耽湎于秋日，沉浸在思想的游戏中，痴做她的爱人。请别苛责见异思迁，这是时间塑造的特性。

关于冷冬的传言在夏天就遍布各个角落。在十二月初莽龙奔袭的风声里，冬终于驾到，又于年尾的重帷关合处，风锤突兀，惊天动地，转眼则阳光普照，温如黄袄。好一个王者风范，这就是冬天！

冬天是现在，现在我在，我在生命在，这是指向我人生意义的唯一通道。

感谢上帝，允我降生人间；感谢上帝，赐我以儿子；感谢上帝，赋我以情思；感谢上帝，予我以歌喉。而我很少讴歌，无论是在巴比伦河边还是在长江之畔，心底萦响的多是时间的挽歌。尤其今年，小小的病毒扫荡了寰球，2020年不平静，不安宁，不轻松。我踢踏出的抛物线与这年的轨迹高度契合，我不知吟唱什么才能掣住那兵荒马乱，不知定什么音符才能安抚暗涌的岩流。

严寒与温暖，撕扯与平衡，埋藏与坦荡，剥夺与蓄积，凝固与深涌，遗忘与理想，结束与开始，是上帝苦心编织的密码；穿过时间的甬道，方可抵达那为生民搭建的驿站。

如果你解了这密码，冬日将不是生活的仇敌，冷酷无情的除了人类或者你自己，罡风雪域毋须担起你的死亡或新生。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写诗太过矫情，就像我这白纸黑字纯属臆语，以有用无用的绳结作评亦属多余。为了纪念，为了另一种到达，在冬之余我顾左右而吞吞吐吐，写下这辞不达意的玩意儿。

已到静穆少言的岁末，怕啥呢！像一个农夫吧，把秋获——黄澄澄的稻子或玉米，红红火火的辣椒或深褐色的腊肉，一一收拾好，在出太阳的日子，该晒的晒该挂的挂，该吃吃该喝喝；在这个冬季添一些冬膘，养足精力，再擦亮篝灯，围坐在地炉边，静听那风声吹响的号角:冬天来了，嘘，别声响！

2020年的大门在寂夜中静静地合上，晴空新月，从无旧怨。

2020年12月30日急成

2020年12月31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