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采油队大院</b></p><p class="ql-block"> 我一回忆起在油田工作的那段时光,首先想起的就是采油队那个大院。那个大院坐落在一个山脚下,占地不过数十亩,全体职工包括家属大约也不过近千人,是个小型的油田基地。大院远离城市,不远处只有个不大的村庄,村庄有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叫阜城。我报到上班后,给家里写了一封落款地址就是阜城采油队的信,母亲来信高兴地问:“你们那里的阜城大不大?有几条街道?商店多不多?”我给母亲回信时说,阜城只是一个村子的名字,我们离县城有三十几里路呢,不过阜城因为有个油田的油建公司驻扎在那里,还算有点小县城的气象,一条用不了半个钟头都能逛完的街道上,有银行、邮局、供销社、新华书店、饭馆、照相馆、理发馆等等城市应该有的商业机构。当时正值改革初期,国家放开了市场自由贸易,街上每月农历逢五逢十赶集,农民拿着自家的农副产品来到集上买卖或者交换,驻地的石油工人最喜欢用自己的翻毛皮鞋、节余的工衣,换农民的土鸡、鸡蛋改善生活。我也换过一两次,只是厨艺不佳,炖出的土鸡味道也不大好吃。</p><p class="ql-block"> 我们采油队大院里有五个采油小队,一个维修队,一个输油班,大院四周用围墙围着,外面是农田,里面是高低不一的楼房,主要是采油大队部的办公楼、职工宿舍楼、职工家属楼,还有一些简易的干打垒房,院子中心有一个篮球场,一个大会议礼堂,里面既是会堂也是饭堂,但是很少在里面开会,除了过年开庆祝晚会外,其余时间礼堂都是职工打饭的饭堂。里面连桌椅板凳都没有,空荡荡的大厅和舞台有时成为个别年轻职工的旱冰场。</p><p class="ql-block"> 我刚到这个大院时,大院还没有完全硬化,有些地方还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面,一下雨,脚下直打滑,鞋子上沾满泥水。我第一天被卡司车拉到这个院子下车时,院子里黑压压站满了采油工,有男有女,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轻的,有个子高的也有个子低的,有胖的人也有瘦小的人,他们全都在聆听一个黑脸大汉的洪亮的大声训话。来接我们的维修队长告诉我说,昨天对面野狐沟里一个采油站着火了,幸亏厂里的消防车及时赶到和扑救,很快把大火扑灭了,要不然把输油罐也燃烧起来,那可不得了。所以大队长很生气,今天召集全体采油工进行训话,开展安全教育,给大家敲敲警钟,拧紧安全生产的弦。我来到采油队报道也算是给我上了一次安全教育课。</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报到那天站满采油工的大院当中,每天早晨八点、下午四点、晚上十点半停着许多接送采油工上下班的大卡车,等铃声一响,一辆辆载着采油工的卡车就驶离大院,拉着一股股尘烟,飞快地跑进对面的野狐沟里去了。当时通往野狐沟采油井站的公路都是碎石子铺就的简易路面,有些纯粹就是土路,连碎石子也没有铺,干旱的时候,路面上堆积的尘土有几寸厚,脚踩上就像面粉一样,腾腾地冒烟。</p><p class="ql-block"> 我每天要在这个大院里走上好多次,看见那么多的大卡车出出进进,从来没有想到安全问题,谁知卡车停在院子里就是不安全因素。有一天傍晚,我正坐在宿舍的床头前,伏在木箱子上专心写日记,听到院子里一片吵吵嚷嚷声,我放下笔,走出门,看见人们纷纷跑下楼看热闹,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跑下去,迎头碰上跑回来的一位老师傅,他说:“不要去了,太惨了!”我问:“咋啦?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三两句就说出了原委。原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汽车后背箱底下玩,司机没有看见,一倒车就把小孩压了,当时不是采油工上下班的时间,院子里只停着两三辆值班车,院子里人很少,所以开车的师傅大意了,出了这样惨痛的事故。我去看时,小孩已被人抱走了,地上留有一滩鲜红的血迹,我看见许多人站在大队部楼下说话,一位痛不欲生的母亲从房间里被人搀扶着架出来,她那苍白的脸和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里顿生酸酸的苦楚和凄凉的悲伤,这副画面真的让人一生不愿回眸。这件惨剧发生后不久,采油大队全部车辆都移到大门外面去了,车辆一般不准进到院内。以后再没有发生车辆有关的安全事故。</p><p class="ql-block"> 采油大院里后来发生过不少奇迹,有些真的让人感到欣慰。有一天中午,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在我们维修队职工宿舍的三楼上玩耍时,钻过铁栏杆掉了下来,送到医院,诊断后,医生说没事,没有一点伤筋动骨的地方,只是手上膝盖上擦伤了一点皮,抹点红汞水几天就好了。亲眼目睹了小孩掉下楼的一位姓杨的老师傅常常给别人讲,谁家谁家的那个娃娃从咱们的三楼上摔下去,一点事也没有,浑身上下都好好的,下午就看见她又跑在院子里玩哩,你说命大不命大!我自己亲眼看见一个采油工从三楼上一头栽了下来却毫发无损,他的命大可是真的大。那天,我和几个工友从一个采油队楼下面的水泥路面上走过,看见三楼的栏杆上趴着一个喝醉酒的年轻采油工,他发出令人作呕的一声声呕吐声,引得我们都抬起头看他,心想大白天就喝醉酒了,应该让人从后背拍拍,出了酒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正这么想的时候,只见他突然一用力,猛的一下子从栏杆上翻了出来,直直的掉了下来,瞬间掉在二楼职工晾衣服的铁丝上,被铁丝一挂,不知怎么就奇迹般地翻回到二楼的楼道里了,这惊险的一幕正好被我们几个看见,大家不约而同“啊呀——”叫了一声,紧张的心情马上又放松下来。因为这个小伙子马上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扶着墙,摇摇晃晃踏着楼梯台阶,走上三楼,回到自己宿舍里去了。如果不是翻回二楼,一头栽到一楼硬邦邦的水泥地上还有救吗?是老天保佑他,让他捡回一条命,真是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命大。老百姓常说“大难不死有后福”,那个小伙子后来有没有福,我就不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对于我们这些二十出头,正当恋爱季节的年轻人来说,大院里的图书室、小卖部、篮球场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年轻女朋友的吸引力。我一直非常羡慕那些正在谈情说爱的小伙子,因为他们常常能去女工宿舍找自己的女朋友,能在大院里成双成对地出入。我在采油队大院里生活了六年多,给我记忆最深的不是在院子里看电影,在篮球场看比赛,或者在礼堂里看文艺演出,而是一次陪室友去一个女职工宿舍。那时在油田有的钻井队、试井队清一色是男人的世界,连一个女人也没有,我们采油队女工还算多的,女职工大都住在三楼上,一般看不到里面花花绿绿的装饰,在我们的眼里显得很神秘,我没有谈下女朋友,和哪个采油女工都不是很熟,很少到她们宿舍去。记得去过一次,差点招来麻烦。那是我的室友看上一个采油女工,她个子很小,长得也很一般,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认为不错,想去追她,常常在楼下的院子里徘徊,想到她住的宿舍去找她,就是不敢上去。后来他想到我,说我认识和那个女工一个宿舍住的另一位女工,就要我陪他一起去,就假装去找我认识的那位女采油工。谁知我们鼓足勇气敲开门,走进这个女工宿舍时,两位姑娘碰巧一个也不在,一个我认识的男采油工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床上,背靠着女工的花被子上在看杂志,我知道这张床上住的女工正是我认识的那个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的女采油工,因为床头一面镜子里镶着她的一张照片,我到她工作的采油站去过几次,和她聊过天。这位男采油工我也认识,他平时见了我常常主动和我打招呼,可是这次进门后,他坐在床上,一改往日的和气,一脸不高兴,气哼哼地劈面就质问我:</p><p class="ql-block"> “你找她干啥?”他以为我是来追求女采油工的。</p><p class="ql-block"> “没事。”我随便应答道,对他笑笑。事后才知道他正在追求这个高个子漂亮的女采油工,但是女釆油工看不他,因此躲在其他女工宿舍去了。</p><p class="ql-block"> “没事你找她干啥?”他继续追问。</p><p class="ql-block"> 我无语,看看我的室友,意思是他要找的人不在,我们赶紧走。他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俩正要转身准备走。坐在床上的小伙子厉声对我说:“没事你以后再不要找她了,有什么事,你给我说!”</p><p class="ql-block"> 他真的把我当成他的竞争对手了,想早些把我的不良意图拦回去。</p><p class="ql-block"> 我说:“明白,明白。”连忙退了出来。来到院子里,我们没有走回宿舍,而是在路灯下,在静静的院子里,在已经硬化好的水泥路面上散了一会步,默默走了一会。</p><p class="ql-block"> 末了我对我的室友说:“看来以后你要自己一个人去了,我再不能陪你去啦,不然我要和那小子干架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室友唉声叹气了半天,说:“我干脆给她写封信吧,把她约出来聊聊?”</p><p class="ql-block"> 我说可以,这也是一种办法,不妨可以试一试。我们那时的初恋,现在想起来真是迷茫的、幼稚的、可笑的。</p><p class="ql-block"> 那几年,正是我们采油队大力发展时期,年年有从石油技校和部队转业来的年轻人,宿舍一般都不够住,刚开始每个宿舍住两个人,后来每个宿舍住三四个人。双职工住的单元楼更少,也不大,只有四五十平米,不是双职工想也别想。一些已经结婚的单职工,配偶来了就要在附近找老乡家的窑洞住,要是问不下窑洞,住的时间也不长,就要另想办法。比如我在采油队工作的时候,有一个从部队转业来的采油工,他的老婆从农村来看他,他就在院子里,紧靠墙角的地方搭了个帆布帐篷住了下来。有一天下大雨,我看见他老婆抱着一岁大点的孩子躲在楼道里,他冒着雨补盖帆布顶上漏雨的地方,我立刻跑过去帮他把漏雨的地方遮盖好,同他一起走进帆布帐篷时,看见里面多处漏水,脸盆、水桶和饭锅子都派上用场了,其景至今还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唉!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采油大院就是见证。如今听说大院已经荒废了,采油队都搬到县城去了,大院多少年没有住人了,荒草长到一人多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天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再重温一下那段青春时期充满新奇故事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2020年12月28日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