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的文革岁月（作者：安鱼）

茅明辉

小梅扛起梅剧团没两年，就经历了文革。每次采访他都是用挺乐观的语气回忆说那段经历。乐呵呵的。好像没受什么罪。

其实从1964年开始，他就没戏可唱了，还要抓起来批斗，戴高帽游街，让他和张君秋互相剪头发。发配看自行车棚。后来又去做舞台配乐，还兼职开大卡车送货。

“我父亲1961年去世，1962年到1964年我在梅团演了几年戏，正准备排新戏的时候，突然男旦和老戏一并被枪毙了，此后14年我没张过一句嘴，管了14年音响，不过那也是我的兴趣所在，因我从小就喜欢无线电一类的东西，直到‘四人帮’倒台。那段时期，连吊嗓子都会被说成怀旧，让军代表知道就麻烦了。除了管音响就是劳动，白天收麦子，晚上到田里捉蛤蟆、吃蛤蟆腿。”

十几年没唱一句戏，过得谨小慎微。硬生生把他从艺术的高峰打落低谷。真的是心态足够好才能扛过来。

四人帮被打倒后，他又被领导要求重返舞台，继承梅派。一般人十几年没唱戏的，哪能够再唱。何况他那时候四十五六，最好的时间也过去了。可是为了传承，他还是从零开始，吊嗓子。几个月涨了六个调门，可见他基础之扎实。整整一年后他才重新登台。

文革对于梅葆玖和整个京剧行业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过去的大师们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积累了足够丰富的舞台经验，可以发扬创造出自己的风格和作品了。而他自己十几年没唱戏，努力捡起来就已经很难。就算天赋再惊人，也没法恢复到20几岁那个状态。年纪大了身段要精进更是无逆天之力。

最可怕的是，文革让京剧整个行当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十几年，就只唱样板戏。旧戏什么样，很多行业内的人都记不清楚。可以说，复出的梅葆玖面临的是一堆烂摊子。过去的资料被毁的一干二净。

文革结束后，包幼蝶赴京探望福芝芳，大家聚一起说唱个太真外传，结果在场琴师都不会。是梅葆玖重新集结父亲的一众旧班底，找资料问旧人把这些个戏复排出来。醉酒，挂帅，洛神，太真外传…这些现在看起来寻常的梅派戏，人人都会唱几句，当时一点点复排可是非常不容易的。

且十几年没有唱，行业内早就没有他的位置。当时一般人对他的期望不高。上面只给他二级待遇。那时的他已没有大师之子的光环，是靠自己的实力重新打出名堂来的。

1981年他和俞振飞前辈合演了《写状》 ， 《玉堂春》大受欢迎。82年赴港演出引起轰动，场场爆满，誉满香江。很多台湾和海外的票友戏迷特意飞到香港来看他。年迈的张大千听过他在香港的演出，立马激动得为他作画一副。自此，梅葆玖这个名字才重新回归大众的视野，人们又重新聚焦到他身上。

八九十年代，梅葆玖又焕发出职业生涯的第二春。很喜欢那个阶段他拍的洛神，扮相高雅，仙气十足。与此同时，他的业界地位也直线上升，梨园行里大家都尊一声玖爷，唯他马首是瞻。他不仅忙着海内外到处演出，还积极参与音配像工程。自己能录的就录，不能录的就指导其他京剧演员录制。并收了魏海敏，李胜素，董圆圆等49个弟子，把梅派艺术发扬光大。

但是在挑起重担的同时，梅葆玖面临的困境某种意义比他父亲还要难。在梅兰芳当时，京剧是流行的艺术，上升时期，梅大师用自己的努力让它再上一个台阶。而梅葆玖面临的，是在走下坡路的京剧。整个行业都没有什么新生代的观众。历经文革，人们争相看京剧的习惯没有了，鲜有人去剧院，票友们都是几十年前的爱好者。许多垂垂老矣。且改革开放后，面临着西方文化的冲击，电视电影的兴起，娱乐方式的多样性，使得京剧的辉煌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