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子·记忆

我爱我家

<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大西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在那个一衣带水静谧宁和的村庄里,有无数个“堡子”。虽然“堡子”残存在我的记忆中是:风雨浸蚀的残垣断壁,湿漉漉的青苔,灰扑扑的门头。在岁月的风尘中,在漫天的黄沙中,古朴又荒凉,仿佛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满脸的沟壑皱褶。每一座“堡子”又似一位孔武有力的将军,一位满载而归的战士,矗立在一座座高高耸起的黄土高坡上。接受着风、霜、雪、雨的洗礼,仿佛向人们诉说着一个个扑朔迷离的传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就出生在这样一座“堡子”里。能建立起一座这样高大雄伟的“堡子”的人家,无疑是村里的大户。我不知道这座“堡子”是什么时候修建的?抑或是清末?抑或是民国?总之,我出生时他已经很古老,就如同我的爷爷奶奶。爷爷瘦小而精干,清癯的面皮上,永远蓄着几绺胡须。奶奶身材高大,小脚。浓密的头发长年累月拢在一个黑网兜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堡子”高大宽敞,有两进院落。前院方方正正一四合院 ,住人。后院狭长,住牲口。在我的童年里,“堡子”里永远是:牛在棚里反刍,羊在满圈撒欢,猪在槽前哼哼唧唧。而那些五颜六色的鸡?则永远是后院的佼佼者。它们要么挤挤擦擦,前蹬后刨,贪婪地觅食;要么是神气的花公鸡立在鸡棚,昂首曲颈,引吭高歌,而叽叽喳喳的母鸡则带领着一团团绒球似的鸡娃们“忽”地踱到这头,“忽”地又踱到那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院里还有一个神秘的台阶。沿着十几层台阶攀爬而上, 视野豁然开朗。原来在“堡子”里围绕着堡墙,建了一圈长约四五十米,宽约四五十厘米的长廊。这也许就是“堡子”的瞭望台吧!不知道在那些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年代里,年轻的太奶奶是以怎样的心情守寡,又是以怎样的魄力担负起堡子里的责任?这些我都不得而知,只是望着那个端坐在相框里,和爷爷面容酷似,同样缠着小脚,宽大的裤脚整整齐齐地束在白袜子里,黑网兜罩着头发,清俊秀气的女人,一遍遍的遐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无疑这个瞭望台,曾是我那贫瘠童年的乐园。夏天,瞭望台上冰草丛生。长长的冰草覆盖了整个长廊,平台上微风习习,清爽凉快。不知名的各种虫儿在草丛里低吟浅唱,成群结队的蚂蚁奋力地搬运着食物;嚣张的蚂蚱迈着强健的后腿,从这棵草“蹭”地荡到那棵草;胖胖的毛毛虫,蠕动着一节一节地身躯,慢慢爬着,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令人恶心的涎液。有时候小鸟也会在草丛里筑巢,运气好的时候还会掏到鸟蛋。但这种时候并不多,通常在有蛋的巢中,你也许会碰到蛇。很小的,灰麻色的小蛇“哧溜”一下就逃匿在草丛中,瞬间无影无踪。但这也把我吓得半死,好几天都不敢上瞭望台了。秋冬天,草木枯黄,暖阳灿烂,瞭望台又成了晾晒场。辫成一捆一捆的玉米,红红的辣子串,晾晒在台上,骑跨在堡墙上,真真是一副丰收的景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前面的四合院是这个堡子主人一代代生息繁衍的场所。北边的上房,高大气派,矗立在一至两米的高台上,是爷爷奶奶的卧房,也是我们家重要活动的场所。譬如春节聚会、祭祀、“二十四孝图”的供奉。在我的印象中,上房的高台是爷爷的领地。天气暖和的时候,爷爷长年累月的坐在高台上。守着一个小火炉,熬着苦滋滋的罐罐茶,会给我们讲很久以前的事情。比如恐怖的马家队伍,比如凶残的土匪;会畅谈这座高大坚固的“堡子”,给昔日的主人带来了多少安宁和庇护!</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则最感兴趣的是春节的祭祀:家家户户到庙里烧香,磕头,祈求神灵保护,我们把这项活动称之为“醮禡”(音译,具体这两字怎么写,我也不知道)。大年三十晚上交过夜(那时没有钟表,但是老人们有自己的计时法),大概是十二点钟,新的一年,家家户户的大老爷们端上香盘,争先恐后地上庙里去“醮禡”。距离我们最近香火最旺盛的庙坐落在庙川村。那时多少个黑漆漆的夜里,我跟随着爷爷打着呵欠,冻得抖抖嗦嗦地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转过一道弯,趟过一道水沟,前面隐约星星灯火,近了近了,庙川村豁然展现在眼前,平日里寂静的村子此刻犬吠鸡鸣,庙门前人声鼎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庙里我是不敢进去的,我怕看那些青面獠牙的神仙,爷爷说神仙是护佑我们的,虽然面目有点狰狞可怖,但是心肠是善的。当然也有慈眉善目的神仙,大娘娘庙里的大娘娘神就如戏本子描写的一样:面如圆盘,樱唇淡淡,柳眉弯弯……庙里祭祀完,回到家里还要“醮禡”——祭祀老先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而最隆重的则是“二十四孝图”的供奉,那年终于轮到我们家供奉了。爷爷洗干净手,上香烧裱,恭恭敬敬地把“二十四孝图”挂在上房的香案前,以后的每一天早中晚爷爷都要上香烧纸,村里每户每天也要来人“醮禡”。那个春节,我家香火缭绕,热闹非凡。我也知道了“二十四孝图”的故事:“戏彩娱亲”、“郭巨埋儿”、“卧冰求鲤”、“恣蚊饱血”……那些故事经由上过私塾当过先生的爷爷,绘声绘色地讲述后,我竟然听得如痴如醉。“二十四孝图”在我家如此轮了几番后,不识字的女人们也能滔滔不绝的讲下来了,不过有时候也难免张冠李戴。奶奶就曾把“百里负米”和戏本子里的“安安送米”给记串门了。我小学的时候还曾经以这段“安安送米”的小故事,写过一篇作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在上房的左右两侧则是厢房、磨房、厨房,仓库。家里的男丁和年轻妇人在山上劳作,奶奶则在家里负责带孙辈们,做饭,厨房永远是奶奶的领地。记忆中,奶奶仿佛没有年轻过,一直是老太太的那副样子。小脚伶仃,蹒跚着从上房的高台上一步一步地挪下来,踽踽地踏进厨房,一会儿蹲在灶前拉风匣烧火,一会儿又爬在锅边贴着碗大的糜面坨坨。其实我奶奶的思想还是很活跃的,她曾经脱下她那长长的白裹脚布,给我看她的三寸金莲。虽然古诗词中描写女人的玉足“春葱玉指如兰花,三寸金莲似元宝。”“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可我看到那样畸形的脚,除了大拇指,其余的脚趾骨头被硬生生地折断贴在脚底,脚背弓起,怎么觉得是如此丑陋恐怖,毫无美感可言。奶奶感叹道,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自己的三寸金莲,可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娘……</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厢房和正对着上房的厦房则是儿子媳妇们的卧房。在这两间房子里,我目睹着身材高大,结实健康的二妈,面容俊美、小巧玲珑的三妈,身着簇新的红袄,头上裹着鲜艳的红头巾。以新嫁娘的身份,从那个高大宽阔的门洞里走进来,走进厢房,生儿育女。年复一年,他们从厢房搬到厦房,最后又搬到门房。包括我的父亲母亲,也曾这样周而复始。最终兄弟们分家单过,另修门户,一个个崭新,新式的门户在村庄中赫然屹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昔日热闹、嘈杂的堡子日渐一日沉寂、缄默,犹如进入迟暮之年的老人,荒凉,破败不堪。爷爷的驼背、山羊胡须,奶奶的小脚、以及长长的裹脚布,这些影像曾经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桓、盘桓……最后随着堡子的坍塌、消失,愈来愈淡,愈来愈模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堡子最终在小叔的双手中轰然倒塌,代替它的是一座现代化的,崭新的院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中间是爷爷,右侧是我的父亲,左侧三叔</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弟兄四个,戴帽子的是父亲,父亲左侧是小叔,右侧依次是二叔,三叔。</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