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国乞丐】

大成

【岛国乞丐】散文

说起乞丐，不由让我想起那衣衫破烂、蓬首垢面的人，沿街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向路人乞讨钱财的情形。乞丐给我的印象，除了可怜，有时还真觉得可嫌。因为我经常看到了他们死皮赖脸缠住路人讨钱的一面，做着那没有尊严的举动，让怜悯、富同情心的人，倾刻避而远之，消停施舍的念头。

我对乞丐从来就抱有同情心，但是施舍却是因人而异。对于那些真正的因贫穷而无法自食其力的乞丐，我才能表示一点微薄的心意。在我的脑海里，乞丐就是一个微弱的生命体，一个穷极潦倒，濒于饥寒交迫的苦难人。可是，当我来到日本后，看到日本的乞丐时，了解到他们的真实情况后，完全颠覆了我对乞丐的看法和认知。日本的乞丐叫ホームレス，也叫乞食、浮浪者。他们是一群无家可归，几乎生活在公园或路边，以及公共设施的河川边、桥下和地铁的走道上，以那些地方为居住地，过着日常生活的露宿者。由于社会制度和民族的差异，日本乞丐的生态和来源与国内迥然不同。

我初次接触认识的乞丐还是三十多年前在上语言学校的时候，那时我每天坐着JR线上下车时，总能发现有人从车厢的行李架上或是车站内的垃圾箱里捡东西，当时，我就觉的有点好奇，心想，日本这么富裕，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有一次，我特意从家早走一个多小时，想一探究竟。当我坐车到新宿站下来时，很快发现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在站内的垃圾箱里捡东西，沒多大功夫，他的手提旅行袋被装得满满的，然后，径直朝车站外面走去。我那时刚来日本不久，什么事都觉得新鲜，心想一个穿着并不寒酸、破旧的人，为什么要捡东西呢？他捡的东西派什么用呢？我有点迷惑不解，尾随他的身后，一起走出了车站。

在西口出口处的人行道上，我很快就看到有人在摆地摊，这个男子走到地摊主的跟前，打开了旅行袋，倒出了包内的东西，一看，是一堆捡来的报刊杂志，只见摊主迅速地按类别分，然后支付给了这个男子的酬金。看到这里，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场默默无闻的交易，而且你也不会想到干这一行的竟然是丐帮。我有意识地想进一步了解这有趣的一幕，便顺势蹲了下来，看着地面上铺着一块塑料布，上面摆满了各种报纸和杂志，瞧这阵势也象个摊位，明码标价，而且价格相当便宜。只见来往匆忙行走的路人，不时有人掏钱购买。摊主也是笑脸相迎，热情地和买客打招呼，乘着空闲，我也买了一本杂志，借着机会和摊主攀聊起来。通过闲聊我才知道这摊主是个无业游民，因为没有住所，没有收入，流浪在外，就靠贩卖这点中古报刊的收入来维持生存。虽然人生落到了那个地步，但是，我看不出他有絲毫的沮丧，也看不到他那流浪汉的窘迫迹象，他就像一个平凡的小贩，为了生计，在自食其力地忙碌着。没过多久，我发现又有人送来货源，报刊杂志漫画之类东西真不少，尽管都是捡来的东西，但是跟新品没有多大区别，由于价格便宜了一半，所以买的人还是不少。日本人几乎都有看报刊看杂志看漫画的习惯，上下班途中，看完之后就随手扔了，没想到这些东西却成了乞丐们的生活的来源。我也没想到就这么个简单的一个小摊位，还有着不同的分工，有人招募，有人收集货源，还有人贩卖，由此可见日本乞丐的有点不凡。

日本的乞丐从外表上来看，有时很难辨别，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种入目不堪的形象，绝大多数和平常人一样，有的甚至于还西装革履，但是，你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其中的端倪，那服装上的污垢和蓬松的长发，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气味，你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尽管人生落到那种地步，但是他们好像都有自尊和骨气，从来不向路人乞讨，凭着自己的生存能力，挣扎在濒於死亡的边缘。在日本就职后，长期生活在日本，耳濡目染对日本的乞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每逢休息日，我总喜欢逛上野公园，经常看到一帮乞丐占据公园一隅，在那儿放着卡拉OK的音箱，五、六个男女凑在一起，在那里相互放喉歌唱。凄婉、忧伤，如泣如诉的演歌，不禁让路人佇足聆听，还能从那饱蘸着人生经历的歌声里，体会到了世间的炎凉。有时，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乞丐能有如此的文艺才华，他们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群体？有着如何般的的落丐之谜？我的好奇心总是促使着我想搞个明白。打那以后，我经常抽空，去一些乞丐们露宿的地方，公园、桥墩下、地下铁的过道里，这些地方都有乞丐们用捡来的紙箱和塑料布围起来的一个个居所，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是他们每晚的归宿。为了能和他们走得近一点，我总是带着事先买好的罐饮料水送給他们，然后扯上话题，询问他们的人生经历。从我多次的探访中，我才知道了日本的乞丐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在日本走到乞丐那一步，并非是贫穷和失去劳动力所致，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家庭环境的不适，或者是承受不了公司的压力，想摆脱各种各样的束缚，想过一人放荡不羁、自由自在的生活，才选择这样一条生活之路。当然，这一群体中，也有不少倒产的公司老板和企业主，他们不願意給家人和朋友们增添麻烦，更不愿意让熟悉的人看到自己窘迫的囧相，为了保持尊严，自取自咎，才选择了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还有一些是失业生病，交不起房租或是滞纳的人，被解除了赁贷合同后，无所居住，只能选择流浪。日本的乞丐中，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经历和辛酸，可是即使那样，几乎没有人靠乞讨维生，除了有人捡废报废纸废空罐糊口外，不少人都靠超市商店扔掉的过期食品来维持生存。金融风暴經济大萧条的那些年，乞丐徒增，东京到处可见丐帮群体，新宿车站的地下通道里，纸箱搭成的睡处，都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那时政府为了解决这些人的问题，动员他们拆迁，还引发了不少风波。因为乞丐中有不少人都是不願意工作的人，也有不願享受低保生活补助的人，对这样的一批人，政府有时也很无奈，对他们也不能采取强硬的措施，只能是说服劝退。

日本的乞丐，确实和国内有所不同，他们从来不乞讨，不愿依靠别人的施舍来生存。据说好像是日本法律规定，向别人乞讨钱财也是犯罪行为，但是，更多的说法还是他们为了保持做人的尊严，不卑躬屈膝，不给别人添麻烦。有一件事，可以说我永生𣎴会忘记。记不清是哪年的冬天，有天我深夜回家，发现家附近的一家福太郎薬店门口的台阶上躺着一个人，不用说，那肯定是个没有住所的流浪汉，只见其蜷缩着身子，脸部朝着店门，身上穿着好像很单薄，又没有御寒的棉被，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寒气，心想这样睡到天亮，说不定就会冻死。于是，我赶紧回家拿了条棉被替他盖上，然后也没惊动他，随手在他的身边又放了一千円日币。第二天的深夜，我回家路过薬店，原以为那流浪汉会盖着我送的棉被睡在那里，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儿却空荡荡的，不见了他的踪影。我一直很担忧，生怕那天被送得太迟，耽误了他被冻的时机？后来我从薬店的老板那里打听到，原来那个流浪汉，有着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宁可挨冻，也不愿意无縁接受别人的施舍。于是，他又去找新的睡处了。对日本的乞丐，我非但没有卑视，相反，心中多了点的热情和钦佩。

有时，我常想这些人长年露宿野外街头，风歺雨露，要使一旦生病了，真不知道是如何的结局？事情也非常凑巧，三年前的有一天，我突然感到胸闷气短，头晕目眩，叫来了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医院的急诊室，经过医生的检查，诊断为肺炎。于是，医生让我挂滴流，躺在病床上休息，在我的旁边，遇上一个同样被救护车送来的特殊病人，一个倒在路边的乞丐，医生也没怠慢，同样忙着为他检查诊断，而陪同他来的人却是警察。从医生和警察的对话中，我才知道，病人倒在路边，行人发现报警后，警察叫来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医院。因为是乞丐，没有健康保险，口袋也身无分文，而且又联系不上家族，按理来说医院完全可以不管，可是在日本好像没有把病人拒绝院外的先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怎样的贫穷，只要生病了，都会得到及时的治疗。我曾担心没钱治不了病的想法，现在 看来也是多虑了。从那一天起，我就在心中暗誓：即便沦为乞丐，我也决不回去享受浮云般的荣华富贵。因为我害怕，就算我腰缠万贯，一旦染疾不起，也经不起那如狼似虎医院的折腾，那无形的血盆大口，会让你倾家荡产，也会让你失去所有做人的尊严。

可幸的是，我始终走在与乞丐相识、相遇的路上，终究未能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那条道对我来说，有迷茫的憧憬，然而，离我却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