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村 往 事

大漠独行

　　小村那些在风中飘逝的往事，是小村不会丢失的一方红手帕，警醒着小村的孩子们前方要走的路……

————题记

　　在小村，最恶毒的咒语就是：“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说不上哪天让雷劈死！”

可能是有了这样的咒语，小村关于被雷劈死的人会有很多个版本的传说，每一个传说都围绕“伤天害理”的事儿而展开的。九奶那里听来的故事，有些遥远了，遥远得更像是一个“瞎话”，它的威慑力对于孩子们已然过于苍白，苍白得像是走路靠拐棍的九奶那飘舞的头发。九奶说从前有个“小伙计”，常常给在地里干农活的长工送饭，送饭的路上，他有屁要放，总是对着盛饭的器具放。人做事天在看，一次两次，老天爷原谅了他，次数多了，老天爷发怒，在一个暴雨的中午，用一个响雷劈死了那个做坏事的小伙计。长工们为小伙计惋惜，可是当他们打开盛饭的器具，发现饭菜变了颜色，有一个老长工能够读懂雷劈后留在身上的文字——雷文，才知道了小伙计的“恶毒”。九奶为了让我们相信故事的真实性，小伙计，老长工都是有名有姓。现在想起来，不过是时间久远，他们的名字都像风一样散失了。

关于九奶的故事，当时的启示是“人不能做坏了良心的事儿。”这是九奶每次讲完故事要补充的说明，算是道出了故事的主旨，也是对儿孙们的告诫。长大后，对于九奶的故事有过质疑，小伙计为什么要那样做？一个屁会污染一大盆食物？真有天老爷吗？后来想想，九奶是想用故事教育她的子孙们做一个无愧于良心的人。至于其他的物事不过是用来承载故事的道具，记住九奶要告诫的道理就好，不去计较故事的真伪也罢。

相同的故事，六婶也不止一次讲过。六婶讲的故事，是她的娘家村里一户张姓人家，他家女儿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一次大雨中，到外面找鸡仔，遭到雷劈而死。那个张氏人家的女儿，一直向善而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会被雷劈死呢？这是我们当初的疑惑。相信我们的疑惑六婶是知道的，九奶的故事六婶也是听说过的。六婶的解释是张氏家的那个女儿，前世做了很多恶事，雷找三世，找到这一世终于找到了。六婶的故事似乎更有震慑力，干了坏事，终归是逃不过老天爷的法眼，迟早会找上门来，侥幸存活，也是惴惴不安。六婶的故事更是教育儿女们老实做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小村里老辈人口头上生长的这句话，很有生命力，似乎验证了六婶的故事。六婶的故事也不是空穴来风，据六婶说，那个劈死的孩子她们都去看过，用席子卷着，放在院子里，很是悲惨。村里有个长者，说是能够读懂“雷文”，他看过女孩后背的“雷文”，只是摇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没有交代“雷文”的只言片语。于是，小村的老女人们关于那个女孩被雷劈的原因有很多个版本。有的说那个女孩前世是一个恶毒的女人，把婆婆的胎盘熬汤让婆婆喝；有的说，那个女孩前世虐待婆婆，让婆婆管她叫妈；还有的说，那个女孩前世丧尽天良，让婆婆睡猪圈……小村的老女人的口头文学，让小村的年轻女人们读出什么？不言而喻。特别是告诫儿媳妇们如何善待自己的婆婆，不要招致雷劈，这是小村老女人们的智慧。

　　成长中的我们，生活中有了这样的故事，我们收获了什么且不说，生活得战战兢兢倒是有过的。每逢打雷下雨之时，恐惧是难免的。每每打个超级响的大雷，六婶都会说又有什么精怪被雷劈死了。许是一棵成精的老树，或许是成精的怪物钻到老树里去了，老树被劈死，仿佛被大火烧过。这样的说法更加剧了孩子们的恐慌，谁知道自己前两世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做了坏事儿，谁能保证劈雷不会找上门来？看到恐慌的我们，六婶也会说，如果雷想劈谁，他可以事先蹲在大缸里，这样雷就没有办法劈死了。躲过了三次雷劈而不死，雷就不会再劈了。深思六婶的故事，似乎有些现实的道理。雷击不过是借助高压电，缸是绝缘体，避免雷击是有可能的。劈了三次不再劈，是不是遭遇严重警告后，当事人就可以大彻大悟，改过自新。小村人不也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于是，再有雷响震天动地时，首先想到的是躲进缸里避难。

长大以后，有时会梦见雨夜，梦见雷声，梦到自己身处逆境，岌岌可危。于是，东躲西藏，一路奔跑，气喘吁吁，到处找可以藏身的大缸……当时在梦里就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让雷一路追赶，当时的困境要是梦该多好啊！醒来一身汗，心跳不止，大有窒息之感。梦总有醒来之时，醒来了，免不了让自己反思，也是一种警醒。“没有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看来，老辈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啊！那些被雷追赶的人，是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最后没有躲过雷那致命的一击。现在，这样的梦几乎不再做了，对于雷声的恐惧基本消失了。是自己渐渐读懂了九奶、六婶的故事？还是自己活出了一份踏实和坦然？敢于和雷公对视，我想是兼而有之吧。

到了我这一辈，关于雷击事件更为真实。我的一个学生，他的母亲就遭雷击去世。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生活过的小村，我的邻里间。她是下地干活，天气突降大雨，她扛着锄头往家跑，懂点物理学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悲剧不可避免。那一天，邻村还劈死了一个男士，他是开四轮车被劈死。这样的事情，小村几十年不遇。自然也会有议论声，因为小村没有懂“雷文”的人，也就没有衍生更多关于他们遭雷击的故事，大家只是一片惋惜之声。他们同一天被雷劈，是不是到了那边他们可以喜结连理？这似乎是一个有温度的问题，但愿如此吧。有关雷击的事件，这似乎是对于死者没有伤害，让他们走得平静的一次。我想，对于那些纯朴的乡邻，这是不是一件该值得思考的事儿？善于口头创造的乡民，对于这样的不幸多一些尊重，学会闭嘴。后来，那个被雷劈死的女人的孩子成了我的学生，孩子很内向，不愿与人交往，好像总是活在一种悲情中。记得他曾写过一篇文章——《那棵白杨》，里面有对母亲被雷击事件的叩问，真的是母亲做了什么坏事吗？文章中，有思念，有痛苦，有质疑……读后让人心痛。

后来，那个孩子初中没有毕业就去了东莞，搞起了物流，风生水起，很是风光了一段岁月。可是，他和母亲一样，都遇到了不幸，都是因为无知。他的物流公司因为走私被指控，他也稀里糊涂进了监狱。有一段时间，我很关注他，希望他的案件能有个了结，希望他能有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问过几次，大家都说不清楚，所以只好在心里为他祈祷，平安就好！如果当初他的母亲不扛着锄头跑，他的物流公司严格把关，按国家相关要求办事儿，他们的悲剧都可以避免。

　　同是小村，还有一个关于雷击的故事。被雷击的那个人我是熟悉的，很本分老实的一个人，吃苦耐劳，典型的模范丈夫。在草原放羊时，被雷劈死。他的死似乎有些蹊跷，他没有站在高处，也没有拿可以导电的物件，怎么就会遭雷击了呢？这样横死的人不能进入小村，只好在村头停了一天，草草埋掉了事儿，据说他的妻子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是不敢看到他狰狞的面目？还是心里怨他前世做了恶事？不能原谅他，一切都不得而知。这样的故事，特别是在二十几年前的农村，是让人心痛的一件事。遭雷击是不幸的，不被亲人理解，是第二次遭雷击。

我们搬离小村后，老屋子两易其主。听乡民说，在我们走了十几年后，老屋遭过一次雷击，幸运的是没有伤及到人，只是击坏了门窗。那时，老屋应该有四十多岁了，是它隐匿了什么精怪？还是对老屋的主人发出的警告？不知私下里乡民怎样议论那次雷击事件，但愿他们能够知道，那只是大自然的一次雷电现象，是用科学可以解释的。

随着科学的普及，人们对雷电的认知，小村里遭雷击的事件会越来越少，最后会完全消失。但是，关于雷击文化，会不会在小村彻底消失？小村的年轻父母，他们都受过教育，他们教育子女会有新的方式。孩子们的成长不会再有关于雷电的恐惧，他们在温情的教育中，学会做人，学会生存。

愿小村的每一个孩子都心怀大爱，做一个踏实，正直，有理想，有责任感，无愧于良心的人。

小村那些在风中飘逝的往事，是小村不会丢失的一方红手帕，警醒着小村的孩子们前方要走的路……

2020.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