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远总有人为你而来

珠珠雨遐乐乐

铜井，是一口井。 以前，听我娘舅说，铜井坞山中有一口古井。此井深不可测，已有千年历史。那井里的水常年盈满，清澈见底，爽口且甘之如饴。 铜井，是一个村。 娘舅家的村坐落在铜井的山下，铜井山下村的村名由此而得。此村是个自然村，仅仅几十户人家。据说清时已以铜井为村名，故村制改革时，铜井山下、后村、黄山岭三个村合并成一个行政村，村正名为铜井。 铜井村，隶属绍兴县柯桥区，离我老家有25里路。由于路途遥远，又要翻越两道岭，记忆中去娘舅家屈指可数。印象最深的几次，至今难忘！ 　　依稀记得在我7岁、弟弟1岁左右时，母亲回娘家铜井村是用畚箕挑着我和弟弟上路的。她要我和弟弟分别坐进畚箕，怕畚箕滑出扁担，母亲用麻绳勒紧，一会儿左肩换右肩，一会儿右肩换左肩，一路转换着前行。 穿过几个村落，翻过一道岭，母亲已是满头大汗，她不停地用衣服当扇子扇风。途中歇歇，母亲从畚箕里抱出我和弟弟。我们盘腿坐畚箕，时间长了，腿发麻，摇摇晃晃站不稳，她又不停地给我们揉揉腿。 看着母亲太累，我弱弱地跟母亲说：我自己走吧！母亲说：你还小，走不了多少路的。再是两只畚箕一边坐人，一边空的，怎么挑呢？！马上又要翻岭了，你还是继续坐畚箕里吧！ 翻越第二道岭时，（后来才知道那道岭叫黄山岭），母亲叮嘱我们坐稳喽！黄山岭又陡又长，弯来弯去，母亲两手一前一后抓住畚箕，一步一步艰难地拾级而上。登上岭顶，只见她大口喘气，衣服全湿透了。翻岭下山，母亲还是紧紧地抓住畚箕，小心翼翼地行进。 终于到了铜井村，终于释然！ （注：按照年份算算，我忽然觉得母亲用畚箕挑着我和弟弟去铜井，不会是单纯的回娘家。经与舅姆、表弟回忆，那年是我的外公去世了，母亲是悲戚戚奔丧而去。） 我的老家在白塔湖湖畔，其湖面四通八达，湖湖相连。湖中有田种水稻，田中有湖种老菱。 每年国庆节后的中下旬，老菱可以采摘了。每到生产队采摘老菱的日子，从午后到傍晚时分，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手拿竹篮，傻傻地在河埠头等着，眼巴巴地望着采菱的小船或菱桶，从远远的湖面划过来。小船里、菱桶里装着老菱，有绿色的，也有红色的。分到老菱后，就在河埠头洗洗干净，急匆匆拿到家里，嫩的生吃水分足，很爽口。老的煮熟吃，又粉糯又鲜甜。 采摘老菱时节，各家各户挑着老菱送亲戚，那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年，好像是我高中毕业的前后吧，父母要我给娘舅家送老菱，弟弟吵着也要去。弟弟自小我抱大，父母外出干活、挣工分，我带着他；我去拔草，他跟着；我去摘豆，他跟着；我去读书，听课做作业，我抱着他坐在我腿上。我去娘舅家送老菱，他吵着要跟去，他是真不知道去娘舅家的路有多远哦！于是我挑着装得满满的两大篮老菱，带着弟弟出发了。 　　山里山，弯里弯，我和弟弟走得气喘吁吁。还没到一半路程，走不动了。放下担子歇歇，咬咬牙再走。走啊走，还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弟弟一个劲地说：“怎么还不到啊？！姐姐，我走不动了！” 唉！这25里山路，单走走也够累的，还要挑着一担老菱，带着弟弟，真的吃不消。 翻黄山岭时，整个大山窝里就我俩吭哧吭哧一步一顿走着。我因为挑着担子，步速快，弟弟老是被落下。弟弟带着哭腔说：“姐姐，我怕！要我走在你前头。” 于是，我停下来等他。过一会儿，他又被落下，我再停下来等他，如此循环…… 叽叽叽，咕咕咕，肚子早已在唱空城计，两腿也越来越软。终于走进铜井村，都已经是吃中饭的时候。有村民看到我俩问：你们去谁家啊？我俩同声回答：“我们娘舅家。” 他们马上说：噢，是诸暨来的，那是去柏林家。 娘舅家人及村里人现在还记得这样的场景和对白，忍俊不禁吧！ 我老家在白塔湖湖边，仅有的燃料是稻草。“八月雾露水，有米无柴煨”，这句民间俚语道明了我们缺柴草的窘境。 我小时候常常捡树叶、扫乱草、做牛粪饼，当作燃料的补充。高中毕业后，跟着村里人到邻近山村去拾柴（拔干草、撸松毛丝）。那时封山育林抓得紧，每个山村都有专人管山。如果我们进不得山，只能是空手而归。因此，我们大多是在山脚边拾树叶、拔干草。为了保证过冬有柴烧，我跟我的堂侄女商议，约好去我娘舅家拾柴。记得我们上午出发，走完25里的全程山路，到娘舅家已是中午时分。腹空腿重，又饿又累。 再累，拾柴是不能耽误的。连续两天，我们都上山拾柴。娘舅用他家又粗又高的梗子柴包裹我们拾来的碎碎柴，一捆一捆扎好，堆在道地。 娘舅家家境一般。有四个儿子，就两张床。我们去了，大的两个到邻居家搭铺，小的两个和他们挤在一起。真是难为他们的。 我们白天拾柴汗流浃背，晚上没得洗澡换衣服，全身粘乎乎，怎么也睡不着…… 第三天，娘舅叫来跟他一样壮实的汉子，分别挑着八大捆柴，直接送到我们家里。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单纯，没想到这样会搅扰娘舅一家。 母亲自幼生长在铜井村。外婆去世时，母亲15岁、娘舅5岁。为了养家糊口，外公常年在外干活打短工。家里家外，都有母亲操持。姐弟俩衣衫褴褛，吃一顿饿一顿，相依为命。 有一年，外公只身来到朱家站村，给地主种田打杂。因日本鬼子入侵，到处烧杀抢，母亲害怕，用发黑发臭的阴沟泥涂满脸，带着娘舅一路逃难到朱家站寻找外公。后来她留在朱家站给地主做帮佣，算是有口饭吃了。 若干年后，我长工男的爸和帮佣女的娘结婚成家。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过得很艰难。 那时母亲是怎样和外公和娘舅联络的，我不知道。只是曾听母亲说，外公每年在朱家站村忙收忙种时会来打短工。后来我哥哥二哥出生长大到10多岁时，会抲泥鳅黄鳝，知道外公喜欢吃，会特地送去。外公看到泥鳅黄鳝眼睛会发亮，再三叮嘱泥鳅黄鳝的头别剪掉，内脏别挖掉，都一起烧进去，都要吃的。 等到我们兄弟姐妹都结婚生子，父母年事已高。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还随我弟弟居住杭州，其间少有联系。 直到本世纪初，母亲悄悄地跟我说：“我这把年纪了，以后怕是去不了铜井山下了。乘现在自己还会走走，最好去一趟。只是担心山高路又远，走不动了。” 俗话说，千年勿断娘家路。母亲的这个心愿应该为其实现的。我赶紧回应：我和弟弟商量一下，会有办法的。 2004年春节的正月初五，我们以绍兴市区为中心点，分别从杭州、诸暨赶往绍兴。汇合后，一起坐车直达铜井山下。 呵呵，宁静的小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不仅娘舅家的所有亲人出门迎接，还有乡里乡亲也来了。大家握手致祝福，皆大欢喜！ 其时，母亲非常激动！口里念念有词：“我一个逃难出去的黄毛丫头，全靠共产党过上了幸福生活。” 是啊！母亲历经苦难，培育子女，今日里子女个个很争气，个个有出息，算是荣归故里吧！ 娘舅也以此为荣，逢人便夸。说起这个姐姐，说起外甥外甥女，总是喜不自胜！ 2020年12月23日，89岁的娘舅没能熬过“蛇缠腰”，已成作古人。 次日上午，我联系老家侄子，请其先来诸暨接我，再一起去娘舅家。 徒步去娘舅家，算算时间该是40多年前吧！侄子说，你有这么多年没走这条路了，那今天先到老家，再从老家去铜井山下吧！ 我心里想，嗯，这倒是不错的方案，以现在的心情和眼光，去重新领略那曾经走过的路。 诸暨城区到老家的路，我熟悉得很，一村一村都能报出村名。我老家到娘舅家的路，以为不会有太大改观，不料也是旧貌换新颜。 诸暨至绍兴的乡间公路都已贯通。那金牛岭、黄山岭劈山筑路，依山而建，虽弯曲却平缓。原先沿途村庄东倒西歪的草房、低矮破旧的老屋没了踪影。新房子排排密密，错落有致。村周边是高高低低的山，郁郁葱葱的树，风景特别优美。 看着生机勃勃的山山水水，看着沿途村落的崭新面貌，忍不住啧啧称赞！ 不知不觉到了铜井村。 铜井村，变化好大哦！一个三面环山、曾经很闭塞的深山冷岙村，如今是闹中取静，意境仙然，迷人的山村自然景色会让人流连忘返。村容村貌更是有了显著变化，你看：村办公楼拔地而起，公共厕所洁净明亮，民居新型美丽，812路公交车从柯桥—黄山岭循环运行，出行便捷。想去大香林景区，只要一脚油门。想去沈园、兰亭、安昌古镇（商泽遗园），也不远。这山村的幽，这山村的秀，这山村的风土人情，总会给你一个惊喜！ 奔丧返回时，侄子走了从黄山岭—店口—诸暨城区的线路。那是一条更加宽阔敞亮的路。沿途有厂房，有店铺，周边的那些村落，让曾经在店口工作过数年的我辨认不了，大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从这次去娘舅家回来数日，那新路老路，那旧景新貌，在脑海里交替闪现，不由得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公路贯通，铜井不再是穷乡僻壤。 铜井，山高路远总有人为你而来！ 图片：自拍酷狗音乐：高山流水（古筝） 二哥点评：儿时铜井，不错的记忆，有山有水，有树有林。小溪山水沿村而下，终年流暢不息；山有树木高大冲天，常年青枝绿叶。只时路途遥远，需翻山越岭。加之那时生活条件艰苦，难得走动。2014年倾家出动，陪老娘还願，总算没留下缺憾。 吴国新点评：读来细腻感人、亲情满满！[抱拳][抱拳][抱拳][玫瑰][玫瑰][玫瑰] 红尘来去一场梦点评： 朱老师写的真好，我想每个经过那个艰苦岁月过来的人，看到了都会感激您。虽然生活越来越好了，但不忘旧，不能忘记那些为我们创造幸福生活的前辈们！现在很多年轻一辈的人讨厌我们，说曾经了。我们无法让她们感同身受，但可以让她们知晓一二。[抱拳][抱拳][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