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心语· 碎碎念

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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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紧挨着一天，叠加起来，累积了时间；一年追赶着一年，回望过去，便成了时光。

时间飞似地奔跑，到了年根儿，该结绳记事才愕然，原来，我们已被甩出老远，咬着它的脚步，却又抓不住它飞扬的衣角。

人的一辈子，能与这寒来署往，春枝秋雨重逢几次呢？

时光像一块糖沉在杯底，凝结在角落里，杯子拿起和放下之间，就是平静如水，又沸腾翻滚的日子。

1

冬日的天空干净，清透。阳光照过来，随手把盆栽的苏子叶放到窗外。

转身功夫，一只鸟落在了上面，小脑袋上嵌着一双机灵又调皮的黑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替同伴打探。

不一会，又一只鸟冲了过来，两只、三只。。。齐心协力，​一鼓作气，把我留作种子的苏子粒啄得颗粒不剩，然后在明净的天空中飞掠而去。

我隔着玻璃一动不动地看着，几乎是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它们。这一场″鸟雀偷食"该用怎样人的情感去描述呢？

鸟儿像面镜子，我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姿态，那正是周而复始的生活中已被遗忘的——生命的脆弱与可贵。

想起了星野道夫笔下的故事，他和妻子在酷寒的阿拉斯加辛苦地种了盆栽植物，其中有草莓。

可每次草莓成熟之际，就会被偷走，原处会留下一个栗子。后来发现，小偷是个松鼠，在搬运食物的过程中，被草莓诱惑，放下栗子，拿走了草莓，多么温情有趣的画面。

有这样一段文字让我印象深刻且感慨良久，″动物的脑是一本耗费了超乎我们想象的时光所写成的书，里面记载着它们生存了几万年，几亿年的历史，一定也写着有关人类的事情吧。因为人类与动物一直是息息相关的。换句话说，破坏自然，导致生物慢慢绝种，人类就是从能够了解自己的图书馆的藏书中，一页一页将书撕掉″。

鸟儿比我们更早地来到地球，从它们身上，我似乎感受到了从遥远的太古时代静静流淌着的神秘又壮阔的大自然的韵律。

我把残余的苏子叶拿了回来，随手在窗台上放了两个柿子。​

2

早晨起来，光线泻在那棵叶蔓缠绕着搁架的绿萝上，叶脉的纹路清晰可见。水仙和碧玉也日日有惊喜，仿佛宝宝从婴儿到幼儿的阶段。

秋天的时候，在野地挖了一棵月季，没几天便意外地露出了绿莹莹的小芽。

每年春秋都是我最忙的时候，放下杂务，追赶着植物变化的脚步，尽管已经有些跟不上了，一份疼惜和不舍吧。

有几棵树每年都会去探望的，就像老朋友。有的也在中途走散了，比如，离家不远的一条街上，有几棵长了十几年的日本晚樱。每到春天，在盛大的"合唱"中都是最抢风头的，一簇簇密实的粉色花朵攀在横竖交叉的枝干上，俯下漫天的华美，我拍了好几年。突然某天莫名地不见了，剩下了光秃的空地。

在这些简单又麻烦的重复中，理解了“生活”两个字的涵义，感觉到了自己与它的联系，以及与环境，与美，与人的联系，渐渐地有了一颗静深的心。

掌灯时分，我会把光线调得暗一点，喜欢半径很小的亮度，角落里影影绰绰的。

藏青色的冬夜，浅黄色的光之花苞，衬映着身边的草木之美，似有暗香悄然盈袖。随意地蜷缩，伸展，厮守在温馨的时光之河，自己与自己靠得很近很近，陷入一场天茫茫地茫茫的遐想，就像撞见了地平线。又仿佛步入苇岸边，大片的野菱菰蒲白芦，可以望见湖上帆影点点。

所谓风景，可能是森林的高茂，泉水的甘冽；可能是湖边绿杨如烟，远处一发青山；也可能是你的方寸之间，或者此时此刻的心情。

每天忙于日常种种的同时，有另一种时间正在悠悠地流淌着。

比如，极地的一头巨大的座头鲸突然跳出邮轮附近的海面，引得游客惊呼大叫；

比如，黔东南的大山里一坡又一坡的映山红，绵延的花海几乎将人群淹没；

比如，日本的樱花，寿司，以及三月的北海道。。。

光是想想这些，就觉得生命是值得的，不是么？

3

秋末初冬，都会去公园、树林、山坡上走走，寻寻觅觅，也总能有所收获。

前不久，恰逢公园植物换季，大片的菊花茶被工人们从土里拔出，种上了紫色和白色的耐寒花椰菜。

我拾了一捧菊花茶，捡了连翘枯枝，上面还残留着几片春日的黄色花瓣​，又去干涸的水边捡了几根芦苇，还发现了一株红蓼，孤零零地在风里摇戈。在一个寺庙附近摘了南蛇藤的果子用来插瓶，也适合案头清供。

路过一个土坡，大片连茎带叶一起倒伏的秋英。走在其间，远近林木裸呈一片褐锈，清冽寥廓，似乎摸到了天际线，脚下被缠绕的仿佛是密密的年轮。所有的植物都在退场，人生不论多少念旧，都得与往事告别。

植物似乎比人更懂得行当所行，止当所止，那种一个季候结束的，时光兀自流转的生命感，都被它们一语道破。

一直心里念叨的还有北方没有的桂花​。它的布衣性格，它的朴野酣畅，它就在寻常巷弄，它就落在路人的头上和脚下，带着隐隐的香气和烟火的味道。

我看到玲🌾拍的桂花，那个稀罕啊，一股甜蜜漾出，鼻翼满是清香。桂花跳出了画面，乘风千里之外，落在我的窗前，好想伸手摸摸，到老了还没见过桂花呢。

花市里转悠，摊主是个像花儿一样的姑娘，身上套着一个深蓝色粗布大围裙，长发随意地拢扎在头上，露出了白暂的颈部，正在修剪花枝，安静的样子很像莫西奶奶的画。

"你真好看"，我脱口而出，她莞尔一笑。​

″这些枝子拿回去吧，装饰房间也很好看"

我谢了她，世界一片明亮缤纷。

这些就是美吧，它不在书本里，不在舞台上，不是那种金光四射，夺人眼目的华丽，也不是让人望得见抓不到的阳春白雪。

美散布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俯拾即是。

它就是身体里很多很多的感觉，就是撇开羁绊，对个性自由的追逐，就是心里有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

调动所有感官，好好享用身边的美。″要知一切生灭本空，何尔执持念根，不向无所有中解脱？"

都说厌倦了伦敦，就厌倦了生活。会不会厌倦生活，在于泰晤士河畔有没有那个和你共进晚餐的人。快乐的根源是新鲜感和期待值，最高级的快乐是取悦自己，阈值可高可低，手眼够得到就好。

烟火人间之上有群鸟飞翔，让人想起在满地六便士的熙攘之中抬头去看看月亮。

日子如江水涛涛，幸福和快乐就是浪花里迎风泛起的小光斑。

4

十几天前，黄宗英先生走完了她95年的人生。漫长，可我仍觉得不够，她应该再替赵丹多活些时候。她演过好多角色，″最难赵丹妻"。命运曾几次将他们吊挂在冰壁上，逼近(进)绝境。

一个词，突从心里蹦出——"消亡″。我想起了那些人，上官、白扬、韩非、白穆、孙道临。。。

一群旧中国走来的人，身上带着上海滩的摩登和独特市井，他们是最华丽的一幕光影，最浓郁的一段沉香。直到今天，还是一种风情，一种别致。或许，那就是我们拥有过的最好的电影时代了。

可惜，后来这群经历过民国和战乱的人落在了一块盐碱地上，怎么扑腾都长不好，也长不活。

在"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年代，这些人显得笨掘又不知所措，凄冷中一种宿命的恐惧，无所依归的彷徨，有人甚至以死亡报恩自己的良心。

那略带温湿的小资气息，那些香艳的风韵，那些烈火般的欲望，在中国银幕上整整绝迹了四十年，一度八亿人只剩下八个样板戏。

最后的黄宗英也归去了，带着那个时代伤痛。今后谁来给我们讲那些十里洋场的风尘往事，谁给我们讲大光明戏院那些久远的故事呢？

看到新凤霞和溥仪在"干校劳动"时的情景和对话，我对着自己的心却半天说不出话。。。

我想起了在太平湖坐了一整天的老舍，如果彼时能有一个人轻轻地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哪怕什么都不说。。。

最扎心扼腕的是傅雷和朱梅馥夫妇，那最后的优雅和高贵，以及与老舍相比的那份决绝，至今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又不忍触碰。。。

不堪回首的沧海之泪，涵盖了半个世纪的家国之痛。特殊时代，有些人一出场便注定是悲剧，只能苟全性命於乱世。

我重读了黄宗英的"命运断想"​。

5

去药店买药，快到门口时，看到一个穿着工作装的售货员在墙角处边讲电话边啜泣，不时擦着眼泪。我本能地退了回来，没有踏上台阶，径直朝前走去。

地上一层薄薄的雪，背阴处​她拿手机的手冻得通红，面色紫青，寒风中瑟缩着。她的眼泪让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又一下。

街巷人来人往，市声喧闹，可关起门来，谁家没有难心的事呢？寒风中的眼泪带着血肉和温度，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自嗨，比起满屏杠精死掐怨怼，是如此的真实。欢乐和苦涩都让日子附上了层层质感，有朴素的清浅，也有用心的深刻。

那些不甘不堪，焦头烂额就缄口扛住吧，谁不是在千头万绪厘不清的日常里踩着一地鸡毛前行。

生活的路总是沆沆洼洼，碎石怒溪，可我们还是颠簸着，不知疲倦地朝它奔去。

世间端给每​人一杯茶，沸时暖心暖肺的热，凉薄时积累的寒，不曾也不必对人言，大事冬算，小事冬藏。

回家的路上，一股烘烤的香老远飘来，"Tasty"一下子撞入眼眸，恍然间，我已好多年没来这里了。一种熟悉和亲切无端涌上心头，如同一阵子喧哗的潮水。

20多年前，″Tasty"刚在这座城落户，周末都会带着儿子到这里，惊喜于它的精美和味道。儿子刚到美国时，还常和我提起，每当买了甜甜圈或是路过面包店，都会想起"Tasty"。

身在异国，食物最能让人掀开乡愁的一角，随着年令增长，阅历加厚，那种情感体验会不会是秋水绕孤城。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儿时的忆像还会是他心头的"白月光"么？

我选了一个土司面包，也是一份时光的深情。现在，满街大大小小的蛋糕店，色泽鲜艳，果香馥郁的甜品精致诱人，孩子们大都不吃超市的糕点了。

6

不经意的一次路过，让我在这个越来越像集市的平台上已经驻足了近四年。时间总是冷峻无情，把生活中的匆匆过客打发成历史深处的渺茫背影。

正是这些细小的瞬间，我们安住了惊慌和无措，风暴过境的时刻，我从身边的笑容和眼神中感受到了温暖和爰意，从真诚的鼓励和赞许中获得了勇气与力量。

这一年风沙弥漫的厚土，终将成为我忆梦中一朵停留的云，如此沉重，又如此美丽。

一份厚甸甸的感恩和知足——感恩命运的宠幸，感恩生活的给予。我们从父辈手中接过时间，再把它小心翼翼地交给孩子。

今天，父辈们已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孩子们也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他们走过的都是相同的时间之河。​最后，我们都将成为时间的朋友。

我在心里默数着，还有五天，四天。。。新年的钟声将又一次在夜空响起。时光周而复始，不言不语，岁月就是一幅悠远的水墨长卷，可亲可念。

点燃一盏灯，揣着满满的感激，合十敬慎，以别旧年，以启新声——愿脚下的这片土地，风调雨顺，河清海晏；愿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枕山环水，丰衣足食！

没有天地关照，我们何以所寄？

只有各个物种的持久繁衍，才能告诉我们这方水土的生机与丰饶。

愿所有的生命都能各安其所，一株植物，一只小虫，甚至是一段残墙，一片旧瓦。它们从来都应该属于这片山河，属于这里故人的乡愁和曾经的风雨可栖。

自然有其规则，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就是这么生活的，也应该是今天人类的最高智慧。

​当雪花在天空成孕，以云为泥，以风为枝丫，飘过万里寒冷，落在赶路人的衣领上时，所有的花朵都将在泥土深处不断彩排，等待奏响春的第一支舞曲。

晨光熹微，慢慢照亮了城市的轮廓。北方的冬日，舒朗，高阔，地上的枯草浮着一层白茫茫的霜迹。

推开窗子，呼出一口淡淡的白气。我试图将身子多一点向外探出，靠近东方，再近点。跨过那场迢遥的梦，火焰般腾跃着一片金紫银红，烈烈煌煌，一种肃穆庄严，雄浑莽苍。

没有富贵的日子，安于每天的平淡之喜。生活里无论发生了什么，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