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雪，雪花膏的雪

若清浅

童年时，我心里涨满了雪。比大地上的棉花还要多。

那时候，大地依然贫穷，贫穷的孩子常常想: 要是地里的雪全变成棉花多好啊！如今，我们身上有的是厚厚的棉服了，而大地，却失去了那相濡以沫的洁白。

那时候，一个冬天常常有好几场惊心动魄的雪。常常是不舍昼夜地下，天凛地冽，银装素裹。夜晚白的耀眼，像过年，令人亢奋。记得小学语文课文里常常有这样对雪的描绘: 纷纷扬扬的大雪又下了一整夜……

那盛大的雪况，现在忆起来很有些隐隐动容和“俱往矣”的悲壮。不知今天的孩子会不会问: 真有那么多雪么？是真的，雪不仅多，而且美的痛心。

记得上小学，班里有个家境很穷的女生，又瘦又小，像棵细细的老也长不大的豆芽儿。一次作文课上她灵机一动把雪比喻成了“雪花膏”，她说:“那天夜里，我看见天上飘起了雪花膏……”她念的时候除了我同学们全笑了，连老师也哧哧笑了，说她是异想天开。于是老师接着给我们讲“异想天开”是什么意思。老师讲“异想天开”时女生趴在板凳上呜呜哭了……不久她因家贫辍了学。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特别难过。同为穷人家的孩子，我一直觉得那个“雪花膏”的比喻其实是多么的生动而富有诗意啊！

雪，雪花膏的雪，女孩子的雪。在我所有见过的比喻中，这是最珍贵的一个。要知道当时穷人是买不起雪花膏的。美丽的如诉如泣的雪花膏。

小时候，我见过妈妈有一个雪花膏瓶子，白瓷身，矮矮胖胖的，盖子是墨绿色的，干干净净地被妈妈珍藏在“梳头盒”里。

这是妈妈每年过年用来打雪花膏用的，过去都是拿着空瓶子去镇上供销合作社打雪花膏，整瓶的也有的卖，但是很贵，妈妈不舍得买。妈妈一年只打一次雪花膏，打一次用一年。

平时妈妈是不会给我们涂雪花膏的，一般都是过年过节或者出去走亲戚时才给用。出门时，妈妈会给我们粗糙的小脸蛋涂上雪白雪白的雪花膏，然后拉着我们的手，香香的出门，这是我们觉得美的飞起来的时候。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跟着妈妈踩着厚厚的积雪去镇上的供销合作社打雪花膏，妈妈跟合作社里的阿姨说打一块钱雪花膏。只见阿姨用一把小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小心翼翼地朝瓶子里装雪花膏，用手窝着，生怕香跑了似的。我垫着脚看这点点洁白，心动不已，满眼流淌的都是欢欣和憧憬，它是一个女孩子洁白之梦的开始……

一块钱的雪花膏断然是装不满雪花膏瓶子的，那时候的我就在想，天上下的雪，要是雪花膏就好了，我就可以给妈妈装上满满几瓶带回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等来年下雪了再装满，永远也用不完，那该多好！

然而，雪终究不是雪花膏，它只是一个女孩儿的纯纯幻念。在那个买不起雪花膏的年代，冬天我们真的用雪来擦拭冻疮的手和脚，冻疮竟也神奇般的好了，这何尝不是上苍对苦难人间的恩典。

感恩童年的雪。烟火人间，我在雪地里打着旋儿，看天空飘“白棉絮”下“雪花膏”，如童话一般太美好！

少年的雪，一如我苦涩的少年，阴晦如是，皎洁如是。一半是照耀的光，一半是沉浸的忧伤。更多的是挣扎。有些遗憾，是你一生也走不出的那一场场大雪。

上面这张照片，记忆中大概是我二十一岁那年一场大雪后拍的，就在家门口五十米开外的麦田。照相机是姐夫从部队借回来给我们拍照的，自己买的交卷。那时候照相机还没有普及，拍照是件及其奢侈的事，这是我记忆中雪地里拍的第一张照片。

那时我已经工作了，身上的大衣记得是花八十块钱买的，里面的白线衣二十块钱，脚上的靴三十多块钱，那时候流行踩脚裤十五块钱买的。喜欢的衣服，穿了好多年。如今的造型也是没有多大改变。

脚下是洁白的厚厚积雪，脚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棉絮上一般松软。我傻傻的站着让大姐拍照，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踩痛了脚下的青幼小麦苗。当时也不知道摆点造型，就站着拍了一张，蹲着拍了一张。不敢多拍，怕拍多了大姐不高兴，因为洗照片也要很多钱的。只是遗憾当时我们姐妹怎么没有拍合影，那天打开老相册，我竟然找不到一张青少年时代我与大姐的合影。

那一年，侄女三岁，小侄子刚刚出生，大姐喜得“女子”，我们一家沉浸在喜悦当中。我们这一辈姊妹四个，没有男孩子，所以家里添了一个男孩儿甭提多高兴了，特别是我那个老父亲，添了个大孙子，开心的整天笑的合不拢嘴，走路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仿佛终于扬眉吐气了。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在我们那一代因家里没有男孩，我们一家尝尽了被别人欺侮嘲笑的苦涩。

记得拍完照片回到菜园，我与妈妈在雪地里扒青菜，大姐和姐夫带着孩子在雪地里嬉戏，我突然无比伤感地跟老妈说，我好羡慕大姐啊……彼时，我就是一个心事细密、多愁善感，一无所有的女孩。

可是妈妈她不懂我的忧伤，也没有任何安慰。但我知道妈妈是爱我们的，只是她不会用语言来表达。微笑，是她对自己孩子最好的祝福。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梦想好多很快就实现了，比如棉花，比如雪花膏。现在我们冬天都很少穿棉服了，基本是羊绒大衣和羽绒服了，也有了无数的雪花膏，比雪花膏还雪花膏的雪花膏。

拍照也不再用相机了，十几年前我买的松下的价格不菲的照相机一直被遗弃在抽屉角落。现在只要你愿意，手机想拍多少照片拍多少照片。也不用再洗出来，愿意储存在哪里储存在哪里，随时翻阅。当然，美篇是我储存照片最好的地方了，这里也因此成了我心灵的后花园。

多少陈年往事，沉淀在记忆里，让我在这里一一忆起陈述，历目皆是感动与感恩。

曾经那个心事如雪的小女孩，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经历了世事沧桑，领悟了生命的真谛，依然保持一颗热爱生活的心，用爱与温暖书写着平凡人生。

山寒水瘦的日子里，亲爱的记得保重自己，如果你的世界有飞雪，就让雪花妆点你心中的山水，涤荡你心灵的尘埃吧，心中的洁净素白会让你的生活明澈暖馨。

我就是那朵洁白的雪，白棉花的白，雪花膏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