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川南土话：起了打猫心肠

伯劳公GM

家乡的土话，对于远离故乡的人来说是最亲切的，哪怕是有些粗俗也毫不介意，且能解思乡之苦，也是源于对故乡的怀念和乡土文化的认同。

1966年阔别祖国多年的林语堂回台湾定居不久就遇到人生大麻烦，他的大部分积蓄被不法基金会骗走危及生活，但他却在此时写下《来台后二十四快事》。其中讲到：“初回祖国，赁居山上，听见隔壁妇人以不干不净的闽南语骂小孩，北方人不懂，我却懂。不亦快哉！” “到电影院坐下，听到隔座女郎说起乡音，如回故乡，不亦快哉！”

有时候，我突然听到或想到一句儿时听到过的土话，即便就如林先生所讲的“不干不净”，也会哑然失笑，因为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的话，那你不得不笑。

过去，川南乡下五花八门的旧风俗多得很，有些还非常怪异，有些又十分有趣。因此产生出很多土话。譬如川南农民爱说这样一句歇后语：“给老子耗子屁儿高几卡炮火一一起了打猫心肠。”（“高几”即上面。“炮火”指土制短火药枪）什么意思？四川人大都懂得。若有不知者，待我说说当年在乡下的见闻，就明白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下乡当“知青儿”。那年秋天，我在生产队一户人家捉了一只小花狸貓。这只小母猫是那一窝中长得最漂亮的一只，身体黑灰，而四脚雪白，资格的“银蹄，”大大的黄色眼晴晶亮透明，人见人爱。

我把她抱回屋里，它一点不诧生，喵喵地向我乞食。我在乡下喂饱自己都很艰难，怎样照顾小奶猫呢？我决定连夜把它弄回城里家中。下午收工后，给隔壁方家大婶借了一个背篼，把猫放进去，口子用围腰扎好饭都没吃就上路了。黄昏中我背着背篼，走了四、五里崎岖山路和约十里土公路，从郊区公社回到家中。

我取下围腰布把它放出来，发现背篼底有两块稀软的脏兮兮的东西，原来是两小片煮熟了的牛皮菜。我可怜的小乖乖，走了十好几里路，它被颠簸得晕车呕吐了。猫科动物天生是捕食小动物的，人训化了猫能吃粮食，然而，当年在粮食缺少的川南农村，小奶猫猫为了活下去，竟然整吞下两大片牛皮菜。可见那时农民生活之艰难。当然，城市的条件优于乡下，我奶奶是个爱小动物的人，有她的宠爱，不久后吃牛皮菜的乡下小乖乖就出落成一只美丽动人的青春少女猫啦。

后来，我听队长老婆说，送猫猫那家婆婆说知青一元钱都没拿。我问队长老婆你们这里捉只小猫还要钱吗？她笑着说，这是这方乡巴头兴的习惯，捉只猫走，就等于嫁出一个女，尤其是那种长得乖的小猫，要拿给娘家几元钱。

“哦，还有这种说法？”我才明白过来。川南农村有不少古老的口口相传的熊家婆一类的故事，其中就有说家里的猫猫是本家祖先中某一个人投胎而来的，它来帮助后辈家中清除鼠患，保护宝贵的粮食等等。因此，必须把猫当成家人看待，它是人，不入畜牲之列。公猫在这里叫“男猫”，母猫叫“女猫”。我下乡时听到这些觉得特别好笑。但乡下人却相信风俗，恪守传统。相信迷信和因果报应的人们不会越雷池一步。在农家，一年四季人吃什么饭，哪怕是红苕牛皮菜，猫总还能吃到。猫有专门的猫碗，那个年代的狗就没有狗碗。而且人吃饭时，猫猫可以爬上人坐的板凳，与主人平起平坐。有时还会得到一点点肥肉皮之类的赏赐。猫猫即使偷了摆上桌的肉食，只会被赶走，不会遭暴打。在饥荒年代，只要认为能吃的人们什么都弄来充饥，打狗和抓老鼠，吃没有孵出鸡鸭鹅的蛋，病死的禽类，甚至还有吃白缮泥的，但没有人吃猫。可见猫在农民们心中的地位和传统习俗的力量。我想，人在饿极了的时候，饥不择食，那个年生肯定有那不信邪的人弄过猫肉吃，但他不敢拿出来讲。这与大逆不道有何区别，乡亲们的口水都要把你淹死。

农家聪明的狗狗远远没有猫猫所享受的待遇，于是自然产生妒忌之心，常常背着主人追咬猫猫。农家的猫猫也不是吃素的，都是在野性环境中锻炼成长起来的，于是相互之间经常打架斗殴。猫猫实在打不过会使出最后绝招爬树，于是一场恶战就此结束。如果主人看到狗狗和猫猫打架，挨打的肯定是狗。

猫是人，怪不得农历中那12个生肖连蛇鼠都进去了，就是没有可爱的猫猫，因为猫是人不是动物。总不能说这个人属人吧？那不自相矛盾滑稽可笑？张三属人李四属狗，李四多不堪。万一李四又是张三的领导且有那不懂事之人宴席上谈生肖，那场面你说有多么尴尬？哈哈哈哈……因此我固执地认为：发明生肖那个人是个南方人而且极有可能是老川南人，不然的话他怎么能熟知老川南这一带的古老民间传统俗见。

既然猫是人就不能随便打，要是哪一个人见利忘义，突然间起了恶念和坏主意，川南农人们就形象地将其比喻为他“起了打猫心肠”，后来也有了先前我写过的那个歇后语：“格老子，耗儿屁儿高几卡炮火一一起了打猫心肠”。这是比较强烈的遣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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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劳公文

2020年1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