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腊八蒜

程前

腊八腌蒜，非的是腊八那天腌蒜吗？我看并不其然，我倒是觉得腊八腌蒜其实是符合中国千年哲学内涵的。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到了冬季，万物落寂，人们也闲暇了起来，辛劳一年，也到犒劳“自己”的时候了。屋外寒冬刺骨，屋内一家人温暖的团坐在一起，一起动手，剥掉一层层的蒜皮，露出洁白的蒜瓣，用粮食酿出的香醋腌制几罐，期待一种绿意盎然的意境，这不就是一种“家和万事兴”的真实体现吗！说起腌腊八蒜，在我家那可有年头了。打我记事起，就开始吃上爷爷奶奶腌的腊八蒜了。奶奶拿家里闲置的瓷钵腌几罐子蒜，没几天蒜就开始变绿了，正好赶上了过年。老家过年有两种主食最受欢迎，一是黄糕蘸大菜，一是吃饺子。过年的杀猪菜蘸上金灿灿的黄米糕，往菜里浇上一勺蒜醋，是既解腻又开胃，夹一筷子黄糕裹上蘸了带着蒜味醋的五花肉酸白菜豆腐粉条，都不用牙咬咀嚼，一口就到了嗓子眼，那个畅快淋漓劲儿！饺子蘸醋，就更不用说了。醋的酸味伴随着蒜的辛辣味，酝酿出一丝无法名状的甜辣。从闻到那一刻起，酸辣香甜的味道就瞬间直捣你的味觉，刺激强烈，像泼辣勾人魂魄的艳妇，欲罢不能，使得人食欲大开。用筷子夹开已经煮的鼓囊囊的饺子，蒜醋像追魂一样浸透到饺子瓤里的每一丝间隙。夹起来，放到嘴里，慢慢嚼咽，一股醋酸窜至脑顶，连着头发根儿都舒展开久裹的毛孔。那真是人间美味呀，再搭一瓣醋蒜，美！“饺子配蒜，越吃越赚”。饺子蘸蒜醋不但好吃，还蕴含着大赚特赚，生活美好的含意。 也许是家风吧！现在的我，每年一进腊月，手就开始痒痒，心里就开始琢磨着腌他几罐腊八蒜。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是个仪式，是过年前必不可少的一环，是家庭生活和谐的一项内容。在内心的深处，腌腊八蒜，能勾起对以往家事的美好回忆，也是展现居家男人操持家务，温暖家人的温馨举动。腌蒜首先得蒜好，应使用当年的紫皮蒜，如果是独头蒜那就最好了。独领风骚嘛！市场上哪有那么多独头蒜呢？因货制宜吧，我寻思着。倒是没白忙乎，买上了紫皮蒜。虽然不是独头，那也是有成就感的。坊间有一种说法，并不是所有的人腌蒜，都能把蒜腌的如冰种翡翠，肉体饱满，光泽诱人，嫩绿欲滴。有人腌的蒜却是蒜瓣微微发青，皱皱褶褶，既不丰满也不光鲜，似饱经风霜的老妪。或者浅绿一点，绿一半。更有甚者却是腌的蒜蜡黄无泽，像一憋屈已久的没有汲取充分营养的婴儿，干瘪无味。是手气？还是缘分？ 事先已经准备好的空罐头瓶，我擦了又擦，唯恐瓶子上有不易于腌蒜的活性菌酶的存在。下意识的双手合十，以示虔诚，使劲的两手对搓，希望和腌蒜有个隆冬的约会，妻女俩也过来帮忙。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几天后喜人的场景。一瓣一瓣的蒜瓣被剥去外衣，丢进了罐头瓶里。瓶里的蒜在慢慢的堆积，渐渐的多了起来，大约有一少半的时候，我想应该够了。打开刚刚买来的山西陈醋，闻一闻，一股醇厚的醋味扑鼻而来，搅动着我的味蕾。一股焦糖色的陈醋“咕咚——咕咚”的倒进了玻璃瓶。看着浸泡在醋里的蒜瓣，我倒想起了大收藏家王世襄所叙的熬鹰了。“通常来说，熬鹰需要3-5天，我同样也3-5天不睡觉，在笼子外放上鲜肉，然后不停地挑逗白鹰，直到白鹰不再乱扑腾，就算是熬成了。然后，再喂它吃肉，开始慢慢地训练......”。我想王世襄真是有耐心，为了把鹰训练出来，也是耐得住性子的。我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情！ 自从大蒜入瓶后，我始终怀着虔诚的心，看护着它。它的一丁点变化，都会让我惊喜不已，心情就如同农妇照看孵小鸡的老母鸡一样。每天一下班或者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凑到玻璃瓶边上去瞅瞅，瓶中的腌蒜有了哪些细微的变化。日子在悄无声息中流逝。哎，有一瓣蒜的屁股开始变绿了，我差点惊叫起来，慌忙拎起瓶子，仔细的端详。我眼晕了，不是一瓣，而是好多瓣。有的好像是故意遮掩起来的独居闺房的二八少女，不愿轻易示人。我转动着罐头瓶，想看个究竟，却像拉开剧场幕布一般，掩映在醋中的蒜瓣似一个个剧中的生旦净末的角色，为给我上演。有的上下翻飞，像英俊的武生在翻着筋斗;有的左右摆动，像是旦角摆动着水袖，在翩翩起舞。每一个角色都呈现出他们最为得体的一面，和我打着招呼。我像木头一样呆在那里，情绪却是奔涌而出。难道说我真的和腊八腌蒜有着不一般的情缘吗？别人说的要好多天才能出的效果，怎么到了我的手里，几天的功夫就效果乍现了呢！往后的日子里，瓶中的腌蒜，每天都会带给我不一样的惊喜，蒜瓣在慢慢地变化，一点一点的。我耐着性子在等待着，等待着。绿了，绿了，一个个的由绿一点而慢慢全身变绿，一罐子的腌蒜则发生着蜕变，他们争先恐后，个个不甘落伍，都在完成着无以言明的生物反应，他们汲取醋的精华，默化着自身的本性，两者在一个莫名的世界里相遇，碰撞出绝妙的火花，完成了彼此的华丽转身。蒜瓣由一个个精灵蜕变成精致的新娘，他们通体碧绿，像纯种翡翠，绿的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倾心。陈醋则完成了由醋到蒜醋的演变，相得益彰，美美与共。 我是相信缘分的。腌蒜的过程何尝不是人生旅程的一个缩影呢！在你的世界里，在人生的某一个时段，你遇见的，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邂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