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老书家陈玉璋昔曾影响深远

张国兴

作者此次朵云金秋小拍所得陈玉璋隶书

11月30日，在上海朵云金秋拍卖会上，拍得一件上世纪下半叶中前期＂中原书坛一枝笔＂陈玉璋先生的隶书一件，欣喜之余又颇多感慨！

这些年艺市不景气，上海朵云小拍的书画作品一直挺好买的，余每次参与皆会得十多件，这次却出了意外，拍卖两天仅入此陈书一件，而且是在同一藏家同上款专题中得到的。这类专题是近年来各大小拍卖行主推的热点，专题里的作品因为来源清晰，一般情况下不用担心真伪的，价钱就看竞争对手的实力及承受力了，往往无底价起拍，但结果却拍得比正常同质作品高且稳定。这次所获陈玉璋隶书同一藏家同上款作品竟是一槌拍得，不得不让我惊讶了，陈玉璋先生及其书法作品现在真的是冷落和乏人关注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传统文化遭受摧残，我豫开封的书法艺术却是兴盛不衰、人才辈出。其中有十多位水平高超的老先生一直埋头笔耕，锐意探索，形成了一个颇具实力的老书法家群体，曾一度影响全国乃至海外，张伯驹先生誉之为＂河南三宝(注1)＂之一。在这个书家群中，陈玉璋先生的成就和影响力是较为突出的，他的隶书丈二中堂曾被选拨展示于当年的北京人民大会堂，与另一位生活在郑州的中原书画大师谢瑞阶先生的黄河国画共同代表了当时河南书画创作的最高水平，＂河南书画二笔＂之巨作在国家最高政治殿堂陈列并交相辉映让世人瞩目翘首矣！1963年国家主办中国书法名作出国展览，陈玉璋一件隶书条幅又再次入选。1966年文化部专程派人来开封给他送来在日本出版的《中国书道展览》精选影印集，并表彰他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的贡献，该集仅收有郭沫若、潘天寿、沙孟海、陈玉璋等人的33件书法精品。

陈玉璋（1898～1976）字寿石，又字梅村，号恬安老人，开封市人。出身贫苦，少时曾读私塾。清末民初，开封书坛名家辈出，陈玉璋酷爱书法，多次登门求教，但常被拒之门外，于是他发愤读书、刻苦练字。当时条件十分艰苦，无钱购买纸墨，他就在漆板上用黄土拌水书写。1918年因家贫辍学设馆教书，夜晚仍不忘习字。1928年冯玉祥主豫，施行大考，先生被录取为书记员。

1931年陈玉璋被调至河南省图书馆写《石田野语》书版。中州丛刻《石田野语》一书为常茂莱先生所著，文治总统徐世昌作序，全书共三十六卷，是中州文学巨著。当时擅书版者甚多，同道们却首推陈先生。其书法也最为当时开封的书画大家田啸白所推崇，他评价说：＂寿石小楷，结构谨严，笔韵鼎足，能以小见大，笔笔不苟，难矣。"1933年8月，陈玉璋又调回河南省民政厅任办事员。自从参加工作后有了稳定收入，他便将近一半薪金用于购买各种碑帖、拓片及名家墨宝，对唐代李邕、宋代米芾两位大书家之遗墨殊爱心服。他常将一些名帖随身携带，不论走到哪里，一有机会便揣摩练习。这一时期，陈玉璋和年长于他的开封书画名家郦禾农、祝鸿元、许钧等人交往密切，他虚心求教、博采众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1934年省会开封举办河南省现代书画展，陈玉璋的一件行书对联、一件隶书对联参展，其中隶书对联入选1935年出版的《河南书画展览会书画册》。

1938年6月开封沦陷前，陈玉璋随河南省民政厅迁至南阳、镇平、洛阳等地，抗日战争胜利后，1945年10月返回开封，任河南省政府秘书。1948年10月开封解放后，陈玉璋事母家居，以祖留房产出租为生。1956年参加市民革。1959年5月任市政协委员，9月任河南省政协委员。1959年市政协成立书画组任副组长。1962年首任书画组组长文秋野去世后他继任组长。1964年6月28日被聘为河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1976年7月22日，陈玉璋病逝于开封，开封市文化馆举办了陈玉璋书法遗作展览，同年他的遗作再次被送往日本展出。

陈玉璋擅长楷书、行书、隶书、榜书，风格庄重、古朴、隽逸、挺拔。陈玉璋曾说，字形犹如人形，要端庄大方，绝不可缩手缩脚无舒展之感。他的隶书，笔力雄健沉实、挺拔浑厚，方严而不板刻，凝重而有韵致，清雅纯朴、神韵盎然。他的行书，气势奔放、行笔宛转、点画空灵，具有潇洒飘逸之致。到晚年时，陈玉璋则追颜鲁公、王觉斯遗韵，他将魏碑、隶书之法运入腕底，使行书面貌大变，取遒劲于胸中，书隽永于笔下。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陈玉璋创作的新时期。他的隶书丈二中堂＂毛主席诗"展陈于北京人民大会堂；行书作品6幅，入藏于开封市博物馆；行书对联3幅，行书中堂两幅，楷书条幅一幅，书画扇面6把，行书册页两本，均有其子陈国桢保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陈玉璋所书匾额遍布古城开封，益增其名声。这一时期他的榜书主要有＂东大寺"、相国寺"大雄宝殿"等。其大字近五尺，书匾时，常一手端墨海、一手执笔，一挥而就。书法家郝世襄有评：玉璋先生的榜书，结构严谨、体态庄重、神韵十足，有浩然之气！

陈玉璋的绘画、诗词亦有一定造诣，画为大写意，题材多为梅、兰、竹、菊。诗作《吟竹诗草》，由其子陈国桢收藏。

2016年7月在陈玉璋诞辰120周年书法纪念展和追思会上，其子当代实力派书家陈国桢深情回忆起父亲生前点点滴滴感人的事迹：“一日，父亲在埋头写书法作品时，一抬头看到院门口站着乞丐，立刻吩咐我向邻居借钱，把吃饭的钱送到乞丐手中……文化大革命初期，父亲回家时，远远望见自己的家火光冲天，恳求红卫兵小将：别烧，你们拿走吧。他无法解释这些墨宝价值连城，无法劝导他眼中的孩子们珍惜文博资料。父亲的书法墨宝燃烧了几个小时，灰烬散去，门前深深地陷进去一个坑。”谈到这些故事，陈国桢眼含泪花，数次哽咽。＂父亲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物质遗产，却留下了享用不尽的精神财富。他不仅教会我如何写字，更教会了如何做人、如何传承发扬光大民族优秀传统文化。”陈国桢满怀感慨地说，“40年过去了，父亲尊崇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受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重视，已伴随着中华民族的崛起走向全世界。父亲终生眷恋的故土开封，已是容光焕发、风生水起。父亲一生所挚爱的书法艺术，不但传承有人，更会发扬光大。＂

在陈国桢对父亲的追思言语里，笔者不但对陈玉璋先生的人品和追求书法艺术、尊崇传统文化的精神加深了了解，也知道了他的墨宝殊少流传的一个原因，文革中曾＂火烧了几个小时＂啊！先生又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逝世，没能赶上书法热潮，这岂不也是八十年代以后他的书作没有大＂热＂的一个原因吗？！

在开封老一代的书家群中，武慕姚、于安澜、李白凤、郝世襄、漫集梧等皆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仍在世，虽仅短短的数年，但此时社会思想突然大开放，群众求书风气兴起，因经济思潮大家还未产生，老先生们感觉受到了尊重，为大众书写皆乐而不疲，又因此时他们＂人书皆老＂，精品纷现，这无形中也增加了他们在之后艺术品市场兴起阶段的作品流通。作品散的多转手者便多，知者便也多，追捧者便也多，推波助澜者也多，此亦文革结束后仍健在的几位开封老书家时下相对较＂热＂的主要原因！陈玉璋的书作因为不＂热＂，常为一些因＂成功＂而取得＂自信＂的画贩们所排斥，因为这些人多喜＂舔热轻凉＂并秉承＂有奶就是娘＂之思想，因一些姿媚、奇巧书时下能得一些他们熟悉的眼光低俗之＂下家＂喜欢易售，而陈玉璋书作没让他们获过大利，便轻视甚至否定先生的大朴之书，让人吃惊！殊不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陈玉璋的书法可是与郭沫若、潘天寿、沙孟海诸公作品代表＂中国书法＂最高水准而于日本亮相的，他不但为中国赢得了骄傲，也为河南赢得了骄傲，更为开封赢得了骄傲！那次的选拨标准可想而知，当时专家的鉴赏水平高度今天鲜有人比的。去年坊间出现了一件陈子国桢书于赵朴老的信件（图片见下），其中又传递出一则信息：1978年赵朴初访汴，曾对陈玉璋和另一位开封大书家靳志极认可也。陈玉璋可说是当年中国的书法大家、河南的书法泰斗、开封的书法巨匠！

陈玉璋的书法在当前艺市稍冷原因除有时代、市场因素外，还有书法格调因素。他的书法以功力胜，外形朴实无华，风格属雅俗共赏型。这类书法其实是最有难度的、最难＂遮丑＂的，没有几十年的苦练，腕力、肘力是不可能达到的，＂力可抗鼎＂即其最高外现，＂大朴无华＂乃超凡境界，＂质厚神丰＂是知者观感！当年全国，能将此类型书法写到极至的，陈先生可说是公认的代表者！一个时期以来，整个社会的欣赏水平开始降低，又由于改革开放后社会大发展、各种文化思潮的冲撞，现在的艺术、收藏走势逐渐向奇、妍、媚、靡、巧、甜等方向发展，平实无华、大气磅礴的书风倍受冲击，陈玉璋的书法受排斥其实也不算奇怪！

我友河南焦作老收藏家王祖光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曾拜访过当时全国书画界许多重要人物，1975年秋他去看望浙江美院吴茀之先生，其间两人谈到书法，吴先生说：＂你们河南开封有个陈玉璋先生，行楷俱佳！＂以吴先生在书画界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陈玉璋先生在书法方面的实力和影响力！后王老师专门将之形成文字，以＂泱泱君子·云水情怀＂为题在《书法赏评》2000年第六期推广陈玉璋先生的书法艺术！一个非开封籍的实力派老鉴藏家能推崇先生书法艺术如此，其精神让人钦佩矣！

陈玉璋先生的今日冷落状让人遗憾，其原因值得我们深思！河南文化界亟须重新来认识这位为当年中国、河南、开封赢得无限荣耀的书坛大家以及其他在＂书法复兴期(注2)＂前逝去而没赶上书画热潮的前时代艺术家们！
注1：当年河南三宝，其一为开封书法，另二为唐三彩和钧瓷也。
注2：周俊杰先生将中国书协及地市书协成立后的中国书法发展时段称之为＂书法复兴期＂。


陈玉璋楷书选页

陈玉璋扇面作品

陈玉璋对联作品(王祖光旧藏）

赵朴初推崇陈玉璋的出处信

陈玉璋中堂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