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爱的源头

落叶(卢)

题记: 记念上山下乡52周年 (原创作品，图片来自网络) 母亲去小镇上卖完菜，就千方百计地去食品站找熟人，买上点便宜的大骨头、肉皮、猪血旺带回家，给孩子们做一次肉骨汤喝。 3个月没占上油星味，几个孩子的嘴角溃烂了，需要喝点肉骨汤清火气。 那诱人的香气回荡在老木屋的空间，让人荡气回肠！ 　　诱人的肉骨汤，是何等的金贵，给孩子们补充了营养，清火补液丶滋润心田。 　　弯弯的山道，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挑着柴担，晃悠悠地走着。太阳的紫外线把她们的脸烤得通红，汗水滴落到地上，三岔路口，一个男孩在等候，他要去给二丫妹接力一逞。 炎热夏季，砍柴的人都是早起，赶在半晌午回家，避开烈日。这回，太阳快当头了，男孩等得心焦，左顾右盼，终于看到姐妹的身影，就快步迎上去，接了二丫的担子。 “伢仔，你好偏心哩，总是帮二丫，就不会想着关照姐哩"，大丫怪怪地笑着。二丫眼睛猛瞪着姐姐。 二丫空手走一逞，喘匀了气，就去接了大丫的担子，三个半大孩子互相接力轮换着，把柴担挑回家，放到屋后的柴棚里。 继母见这情景就高兴:“这孩子懂事哩" 　　1968年3月，随着父母下放农村，大丫、二丫两个女孩过早地失学了，分担起家庭生活重担，她们还不到挣工分的年龄，就以砍柴、砍芒杆(芦苇杆)为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供自给了。 柴火、芒杆存多了，父亲就叫综合厂的拖拉机拉走一车，补充些油盐米钱。 暑假很快过去了，男孩要回外婆家那边去上学，继母让二丫送哥去汽车站。 两个孩子一路低头走着，二丫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 当汽车启动开走时，男孩伸出头来向妹妹挥手再见时，二丫哭了起来:“哥一一，寒假再来”。 从此，两个少男少女的心中就有了一丝牵挂。 　　父母是重组家庭，双方各有子女，为避免闹矛盾，父亲将前妻的子女寄养在外婆家，按人均寄去生活费。 父亲是老右派摘帽分子，被公社指派下放去知青队当队长，他的家属子女就顶了城镇居民下放指标。可怜一介书生，供销社的会计，如何能经受住这等熬炼。 那年代，村民苦，父亲、继母这个家就更苦，苦在人口众多，苦在劳动力薄弱，一家9口人靠父亲微薄的工资，靠继母挣工分，种点菜地生存着。 上面停发了下放干部的工资，在队上挣工分分红，要扎根农村脱胎换骨。 乌云笼罩在继母心上，实在熬不住了，这个中年妇女就哭上几声。 冬季的寒夜，山区寒风扑打着老木屋，风从板壁缝中疯狂袭击着，透骨的寒冷。 啼血鸟在雪地里发出悽惨的哀鸣！ 大丫、二丫两个女孩盖一床又小又薄的老棉被，用破棉衣压在上面，两个弱小的生命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母亲的心在刺痛。 母亲能做到的就是:天晴时把垫床的稻草拿出去晒暖，多剪开几个旧麻袋垫厚点，这方法有点管用，能抵御零下5℃度的低温，看到女儿熟睡了，母亲才心安一点。 母亲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给女儿们一床厚实的棉被。 吃饭的时候，女孩继父的眼睛瞪得牛眼一样大，二丫胆小，只敢盛半碗饭吃。大丫胆大动作快，盛一碗滿饭，从厨房出来的一瞬间，一口咬去半碗饭，打直喉咙呑下去，到饭桌旁也就是半碗。 一不小心，就会挨打受骂。每当这时，母亲还要站在父亲一边责骂女儿:“大女孩子要懂事，要关照着父亲与几个弟妹”。 等父亲出去后，母亲再流泪。 在下放农村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的开学季，继母坚持要接男孩回来，面对着男孩，继母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口，憋不住了，突然抱住男孩哭了起来，男孩一阵心酸。 继母狠下心来，让男孩回来种地挣工分，做了恶后妈。 男孩失学了，在队上挣工分，早、晚帮继母种菜地。 日出日落，朝夕相处，慢慢地男孩感受到了继母的善良与母爱。 “妈:您看，我们种的大蒜、白菜长势真好，那边的更好" 母亲笑了，笑得很开心，儿子已经很自然的叫妈了。 “明天摘一担菜去卖给供销社、粮站的食堂，还有饭店，要瞒着你爸，他胆小，怕人家来割资本主义尾巴" 妈说:“自留地不能多种，但产量一定要高"。 母亲起早去小镇上卖菜，要赶回队上出工，赶不回就放弃早工的2个工分，工分不值钱，但要注意影响。 自从男孩回来后，妈去卖菜的次数就多了，母亲卖完菜，有时会去食品站找熟人走点后门，买一点便宜的猪内脏、大骨头帶给孩子们吃。 母亲想方设法争取给孩子们做一次骨头肉汤吃。 母亲种菜卖菜这事，邓书记早已知道，供销社领导也知道，但人家好像又不知道，从不到菜地这边来。 放开了一条生路，让羔羊走出茫茫旷野！ 自从男孩回来，家中缺少劳动力的困难就克服了。 每当二丫伴在男孩身边，那大丫就坏笑，几个弟妹围着大哥转，老木屋内充满了欢乐。 喜鹊喳喳叫，喜事来临了。 父亲从县上开会回来，皱纹疙瘩的脸笑得灿烂:“上面来了新文件，下放干部的工资不停发，已停发的会补下来" 这救命的钱还是保住了！更主要的是保住了父亲的编制，保持了对未来的信心与希望！ 这天，天黑收工回家，母亲很高兴地做了一大锅骨头肉片汤，多加些水，再打上几个鸡蛋，3个月沒占油腥味，那肉汤的香味回荡在在老木屋的空间，让一家人荡气回肠。 母亲给父亲留下一碗，父亲又不知要多晚才能够回家。 母亲给男孩打上一碗，剩下的就是清汤寡水。 男孩懂事，把有肉片鸡蛋的汤倒入大钵子里，与家人共享。 这天，母亲的话很多，与男孩共商未来大业。 母亲说:“我去找了中学的邱校长，说只要到原学校开个证明来，可以安排你去插班读完初三，拿个毕业证，怕是以后招工时需要”。 母亲要男孩再去上学。 男孩表示不去上学，就是要与妈妈一起劳动，减轻父母的负担。 母亲接着说:“你爸只顾知青队的事，从不敢也不会去找找人，我是找了邓书记，诉说了家庭困难，邓书记说了，等男孩到了招工年龄会考虑"。 母亲告诉男孩:“邓书记和你爸是过去的老同事，记住在外面不说这事" 油灯怱闪怱闪，照耀着母亲憔悴的脸，母亲操透了心。 　　在省城的一个建筑工地上，一个男孩站在搅拌机前，不停地往料里铲着沙石，一个师傅走过来，指挥男孩停下搅拌机，换上高筒水鞋，抬几包水泥，倒入石灰浆里，推几车细沙，用大钉耙人工拌出一大堆胶泥灰，那边师傅等着要用。 男孩大汗淋漓。师傅说:“学泥瓦匠就要从沙泥工做起"，男孩“嗯"了一声。 男孩存够了30元钱，就迫不及待地寄回家去。男孩给继母写信:“敬爱的爸爸、妈妈……" 男孩挂记妈的病，向妈问了安，交待妈去买一块花布还给姐妹。 男孩忘不了那个暑假，继母犹豫不决地拿出一块花布，让外婆带给珍珍妹做衬衣时，二丫那凶狠、失望、无奈的眼光。 1971年10月，男孩被正式招工进了国营七二一矿工作，那年男孩16岁，就算计着寒暑假的日子回家，二丫就当憨哥是寒暑假回来，虽然时间短，二丫就是想见着憨哥。 憨哥总是偏着她、护着她，大丫姐就坏笑她。 憨哥就说:“二丫妹个头小哩”。 这回哥回家过年了，二丫迎上前接过哥手中的方包，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不知从何时起，二丫就不再叫哥了。大丫就笑:"二丫变了，怎么不叫哥了，心里在想什么哩？嘻嘻、哈哈”。 妹妹就去追打姐姐:“让你笑，给你找个大胡茬子老公，扎死你，你就不笑了"。 父母也在暗笑，小弟妹们高兴地打哈哈，老木屋里充满了欢笑。 男孩从包里拿出白糖、奶粉、糖果分给弟妹们，把攒下的钱交给妈，这个年过得幸福快乐。 　　1973年5月，母亲拿到一张盖着血红大印的返城证，带着一家大小回到小镇上，去供销社、粮站做零工卸货打包、摆地摊，有了现金收入，有了定粮供应，日子开始好转。 这些城镇居民原本在镇子里有超强的自谋生存的能力，把她们赶到农村去，那就是受死罪。 一个农村壮汉挑上150斤的担子健步如飞，一个供销社的会计挑上80斤重物，走二里地就瘫倒在地。 熬炼么?能脱胎换骨么？ 5年的受难期，是历史赋予他们的命运。 母亲已实现了她的愿望，给女儿们置办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望着女儿们安祥熟睡，母亲又一次哭了，然后就笑。 知青队的知青们都招工返城了。 父亲在处理知青队的后事，把几个招工政审不合格的知青合并到别的知青点去，然后到县知青办、公社办清移交，完成了历史史命，重新回供销社去做会计。 附: 父亲的人生轨迹:解放前在私人老板店里学徒，店员、账房先生，解放前夕参加店员工会组织，1950年正式参加工作，组织上选送去江西财经学院进修一年，任供销社会计，区供销社主任，后来被调去搞土改工作，任乡长、乡党委书记，区党办主任，先是犯了左倾错误，后又打成右派分子，隔离审查开除党籍、劳改2年放回原籍当农民，1964年摘帽落实政策重新参加工作，重操旧业做起了供销社会计，得益于财经学院的文凭，他的前妻受牵连被清理出阶级队伍，遣送回原籍劳动改造，27岁死亡。 父亲后来又被平反、恢复党籍，发了一个老干部证，活到84岁过世。 　　返城后，姐妹两按返城安置政策到供销社待业，等待转正指标，一家人充满了希望。 3年过去了，大丫待业等得心焦，等不来转正指标，还有几个地方干部子女虎视眈眈地拦在前面，都20好几岁的女孩，不能在这棵树上吊死。 大丫想了几天，平静地对妈说: “妈，我想到舅舅那边住几天，让二丫在这里守着"。 妈知道大女儿的心思，知道她要去那里，含着泪水点头答应了。 大丫径自去找了她的亲生黄老爹，很快就办理了顶职手续，把户口迁过去了。 黄老爹也在思念女儿们。 人类有一种超能的感觉，那大丫就感受到了，大丫说过她爹是个好人，只是脾气坏，由于家庭成份是地主，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喝酒、家暴，就把老婆孩子打跑了。分手时，黄老爹想留下大丫，女方不放心，不给，男方生气就不付抚养费。 简单么？父母性格不合，打斗分手，就制造了一个人间悲剧，女儿们就吃尽了苦头，包括心灵的伤痛。 父亲心里难受，那大丫是带着仇视他的心情而去的，过去是嫌弃了她们两个女孩，想来也后悔，两个女孩可怜哩！实指望阳光能普照，好歹给她们找个饭碗，打发她们成个家，可前面横着几个地方干部的子女，难哩！你县供销社有熟人，他们劳动局更有熟人，争不过他们哩。 想到自己的一生，早年官场上沉下去，给家庭带来不幸，做个供销社会计，只会算账，一点活动能力也没有，只能听天由命。一声长叹，流下了热泪。 姐姐走了，二丫对那个待业柜台不感兴趣，想请假交了账，先静静心。想到那个男孩，也不一定可靠，你看他，现在洋气了哩，穿一身上海牌服装，还是两面衫，皮鞋钉了铁掌，“咔咔”响地走在小镇石板路上，故意吸引人的眼球，有股傲气哩。“哼"，你神气什么？你就忘了10年相爱么？ 10年相爱打了结，想挑明了口难开！ 二丫心里酸酸的，就泪流满面了。 继母心里也不踏实，男孩长大了，长得那么洋气，听矿里老乡说:“他师傅、师母特別喜欢他，他师傅家有5朵金花哩"。看来要尽快落实他与二丫的婚事，夜长梦多哩。 继母心焦，等不得写信，让二丫去邮局发了电报。 男孩接到电报，即刻赶回家。母亲就把家里发生的事向男孩说了，要男孩与二丫去打结婚证，把户口迁过去。 在男孩心目中，继母就是母亲，在那艰难困苦的日子里一起走过，母命不可违，只是不能这么急，男孩心理还不成熟，还怕别人笑话他，那些老乡总拿他逗乐，说你小子运气好，有一个老婆在那等着哩。 男孩感到脸上一阵臊热，回过头去，见二丫的眼光在身上扫描哩，两人目光相对，碰撞出电光火🔥花🌸，一片灿烂。 　　又是一个金秋十月，男孩布置了新房，那年月，矿里大批青年工人要结婚分房，房子是十分紧俏的物资，幸好提前迁来了户口排队，分到了一间旧房，外搭个柴火棚，就构成了一个矿工温馨的家。 男孩精心粉刷了房间，小厨房也粉刷一新，决定不再做厨房，放个小床，在柴棚里砌个省柴灶。 男孩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计划着去买两块漂亮的窗帘布，要给二丫一个惊喜。 　　男孩回家去接女孩，二丫说:“去知青队老屋看看吧"。 第二天早起，男孩带上一个洁白的帆布工作包，装一袋甘蔗、橘子，女孩提一壶水、食品袋，步行10里地去故地重游。 去寻找少年时代一段灿烂的时光，去寻找爱的源头！ 老木屋已歪斜了，更加沧桑破败，里面堆满了旧农具杂物。 门前的菜园子杂草疯长，一片荒芜。 知青队的宿舍倒塌了，残存一堆碎片，成了遗址。 崖壁上的几棵小松，瘦小枯黄，根系在拼命地扎进崖缝里，自然界的某些物种的生命力如此顽强。 男孩不禁潸然泪下:“谁让你不幸飘落此地哩"。 男孩的思绪进入到孩堤时代: “妈，我明天也和姐妹上山砍柴去"。 “你个学生娃，你比不上她们哩”，妈不让男孩去山上砍柴。 第二天早起，男孩就与姐妹一起上山去了。 砍完柴，男孩不会捆扎，松松垮垮的，挑起来就散了。 二丫过来帮男孩捆扎好:“捆扎不好，挑起来走就费力哩"。 “怎么就要到这么远来砍柴哩"。 “附近的山都让村民封禁了，不让砍哩"。 3个孩子准备好了，见时间还早，就去採摘野果，寻找清泉，说笑玩耍，山野充满了儿时的欢笑…… 二丫问:“憨哥在想什么哩？” “我在想10年前的事哩”男孩回答。 “我也是，那时你爸嫌弃我们姐妹，他只喜欢下面几个弟妹，说我们是多余的人口，见到我们就发脾气，妈就背转身去流泪"。 “不说这个，爸那时的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就会那样"。 远处，弯弯的山道，三岔路口，主峰插入云端，一条溪流涓涓流淌，清彻见底，砍柴人口喝了就喝这溪里的水。 点点滴滴，记忆犹新。 “哎，你怎么总是怕你姐笑哩？” “她坏，她总是拿我逗乐，笑得怪怪的，爸后来也笑了，就对我们好一点”。 “是她们在诱导你么？” “不是丶不是、是，反正后来我就是这样想了，你难道不懂姐的用意么？" “我还以为你生来就爱我这个憨哥哩"。 “你真坏，你要人家去钻地缝么？" “哈哈……” “我就说:我生来就爱你这个假哥哥，我也要你这样说，我生来就爱你这个假妹妹，你说呀，快说呀”。 男孩就对着眼前这个女孩，大声喊叫:“我爱你这个假妹妹…" 　　“我爱你这个假妹妹……” 男孩高吭的声音，悠扬地在山谷中回荡，女孩扑进男孩的怀抱，流出了滚烫的泪水。 哟嗬，哟嗬嗬，天旋了，地转了，太阳公公红着脸，一个精灵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