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久别回乡。和妹妹相约黄昏漫步。</p><p> 十多年后又途经此处,朦胧往事蓦然涌上心头,我不由侧首凝目——</p><p> 又恰逢初秋时节,那道缓坡依旧长满了茅草,依旧茅红似血,只是在一片红色中赫然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土丘,上面也是一片稀薄的红色。</p><p> “ 你知道那是谁的坟吗?″妹妹似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他的。”</p><p> “他的?!……这里……”</p><p> “听说没出事前他曾戏言这里是风水宝地,百年以后要葬在这里,谁知不到四十岁就……”</p><p> 风水宝地……</p> <p> 我和他同岁同班也同村,不过他住村东,我住村西。小学时代一起嬉笑打闹,上了中学,要去15里外的镇上了,父亲不放心让我一个人步行,总要在周六、周日下午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接送我上下学(那时是单休),但农活太繁忙,以致于常常耽误了时间。往往在这种情况下,总是“偶遇”他。</p><p> “嗨!这么巧!过来,我载你,反正我车后座也空着。”</p><p> 我也相信“这么巧”。只是后来“巧”得多了,我无意和母亲谈起了此事,母亲神秘一笑,瞟了父亲一眼,怪怪的说:“他当然愿意载你,他差点儿成为你哥,他妈差点儿成为你妈。”</p><p> “啥意思?我……不会是从他们家抱来的吧?”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p><p> “问你爹去。”母亲还在红着脸笑。</p><p> 那天,在父亲尴尬又略带愠怒逃离的背影中,我第一次知道了他母亲和父亲的一段过往。当然,我们继续着“巧遇”,只是我更加心安理得,甚至暗自高兴,自己终于有了个哥哥。</p><p> 一晃数年,我在村小学教书。从家到学校那一里多路我总喜欢步行,因为我喜欢这野外的静美与闲适,尤爱一片长满茅草的缓坡——那里,春夏季节碧绿的茅叶间点缀着一些小野花,一片花花绿绿,而到了秋季,茅叶一片猩红,风一吹,如一片跳动的火苗,活泼而壮观。</p> <p> 也就是在这里,我们又开始了成年后的“巧遇”——每天放学,总见他坐在一片茅草中间看书。低着头,似乎很专注。我走近,他抬头,一笑,然后一句废话——</p><p> “放学了?” </p><p> “嗯。”</p><p> 相视一笑。</p><p> 也许是长大了,懂得的多了,所以我们终于无话可说了。</p><p> 然而有一天他改话了,问我借走了一本书。</p><p> 第二天,也是在此处,他归还了我,然后落荒而逃。</p><p> 那书里,竟夹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十几封信。</p><p> 随后一连几日再不见他,只留下一片细草微风。</p><p> 十几日后,他终于又出现在了那儿。看我走近,脸红红的,似乎欲言又止。我把所有的信地还给他,“原谅我……我当你是哥哥……”</p><p> 他低下了头,信从他手中滑落,红茅地上一片刺眼的白。</p><p> “……对不起……”我不知还说什么。</p><p> “……你回家吧,别让我叔着急……我想静一静……”</p><p> 他一直低头坐在那里,身后,残阳如血,身下,茅红如血……多年后,这画面时时在我脑海浮现。</p><p>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打工,嫁人,漂泊异乡。只断断续续听闻他结婚了,生子了,老婆身体不好,他不能外出打工。去冬却突然听说他终于出去打工了,却出了事……</p><p> 夕阳下,茅红如血……</p><p> 我不敢回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