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乡夜话

唐沙液

文/唐沙液


来泸州已经十年了。
今夜，天阶月色凉如水，晚风习习。忽然想起住地附近的长江之滨，在这溶溶月夜里，总该有另一番景象吧。
放下经纶的世务，自由自在地迎着微风走出住地。通往江滨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有点灰白而醒目。小虫呢喃，流萤闪闪，周遭无人，时不时惊起落窝的小鸟。路两边，长满了一个多人高的荔枝和桂圆树，黑黝黝的，在微风吹拂下，树叶微微晃动着。一个人走在往江滨的小路上，如果没有月光，是有些害怕的。
清风徐来，远远地，有几星渔火似瞌睡人的眼，在蓝天、皓月下的江面上摇曳。孤帆远影已不见，却有渔火对愁眠。那种恬谧，描在如幻境的夜色背景上，令人魂牵梦萦，非一般的水墨所能比拟。点点渔光映大江，家山万里念无央；清风吹落离人泪，明月高悬照两乡。
泸州盛产荔枝、桂圆和白酒。泸州荔枝壳如红缯，果体硕大，果核细小，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味道极其鲜美。相传，“一骑红尘妃子笑，世人知是荔枝来”里的荔枝，即来自泸州，经驿马千里奔袭，源源不断送往长安，是为旧时一景。
而泸州以白酒最为盛名。一旦进入泸州地界，空气中便弥漫着醉人的酒香，所以嘛，一杯酽酽的酒，在这里都感受不到很浓烈的酒香的。
泸州是浓香型白酒发源地，始于秦汉，盛于唐宋。传说，大唐时代，唐僧带领孙悟空、沙和尚、猪八戒三个徒弟，挑担牵马，跋山涉水， 两肩霜花，一路豪歌，西游取经路过泸州。他们发现，泸州地理位置独特，非常适合酿酒，家家酒香，遍地酒坊。于是，他们也让孙悟空在泸州办了一个小酒坊，取名“泸州孙悟空酒厂”，俗称“泸孙酒厂“，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唐僧和沙和尚见泸孙酒厂酿造的美酒绵甜净爽，浓香四溢，遂给这个酒取了个“唐沙液”的名字。
而我与酒业结下不解之缘，想来也错落奇葩。此生谁料，人生的角色转换竟然如此荒诞不经，反差是那么强烈。先是教数学，再任文字工作者，后又筚路蓝缕从事酒业。这三个职业专业性极强，几无关联，却成了人生的一道风景线。
至今还清晰记得，1995年仲夏的一天，我提着羞涩的行囊，挥手告别挥霍我十年苦乐年华的故乡时，曾深情回首。故乡沉浸在一派灰蒙蒙的烟霭之中，过往可谓惨淡不堪。长使乡思无泊处，空将心血付东流；平生最是家山恨，流辈桑园主起浮。
当我尝遍流年，发现生活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一开始便对它恨之入骨，慢慢地习以为常沦陷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对它变得无比依赖，到最后被制度化。局促而卑微的生活，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忘了初心，在沉默中侵蚀真我，最后沦落为严酷规则的牺牲品。
在麻木不仁中渐渐与酒相伴，……
　 莫言说：“如果世上没有美酒， 男人还有什么活头；如果男人不恋美色，女人还有什么盼头；如果婚姻只为生育，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如果男女都很安分，作家还有什么写头；如果文学不写酒色，作品还有什么看头；如果男人不迷酒色，你愿意吃苦头吗；如果酒色就不心动，生命岂不到了尽头。喝酒无罪，好色有理。”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喝酒，而动物不喝酒。酒是安慰灵魂的最佳风物，酒是情感的催化剂，酒能给人以力量。除了酒中自有颜如玉，酒中自有黄金屋之外，其实，饮酒最大的妙处在于半醉半醒，虚无缥缈之间，可以放下俗务，放飞心灵，自由地想我所想，思我所思。
悠忽之间，有夜鸟“哇”的一声撕破夜空，响彻心扉，是那样的震撼灵魂，惊心动魄。
万里悲秋生寂寞，长空鸟叫向南多；问询哪得言如许，便是人间自由歌。冥冥之中细思，发现在心灵深处，有一块神圣的地方是无法加锁的，那块地方叫“自由”。其间有一根红线一脉通融，在灵魂深处支配着命运，这就是对自由的至诚追求。难怪革命老前辈发出呐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不由记起哲人黑格尔的话：世界的本质是精神，精神的本质是自由。
长夜无涯生慧眼，我将以此觅光明；莫愁苦雨满人世，前路春深万木荣。
长江，毕竟要流经故乡，奔腾到大海的。


2020年秋月于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