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风景树

马合言

一盆风景树（小小说）

楼顶像一个大院子，住在顶层的人们在各自的天台上鼓捣了个菜园子，用砖块围成圈，堆上土，在上面种瓜种菜。

要说菜园子谁的最好，当属邻居陈姨了。这园子常年青绿不说，还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多为观赏性盆栽。那些古拙的木头、树根我叫不上名字，有些来自荒郊野岭，或者苍凉荒蛮之地。但造型上就姿态各异，多为天工杰作，当然也有人为。陈姨细心地照料它们，殷勤地为它们浇水施肥，枝叶上常常趴着亮晶晶的水珠。地上花架上摆满了盆盆瓮瓮，上面长着闲花幽草。在这里，你肯定能遇到春天最早的一抹绿意和鲜花最早散发出的第一缕幽香。陈姨的园子整理得好，花团锦簇，看上去更像个花园。

每次经过陈姨，我都会作短暂驻足，心里充满艳羡。陈姨伺弄花草很有心得，就算有些干枯落叶的植物，到了她手里，立马变得枝叶葳蕤。有一次，陈姨抱回来一山茶树，早已蔫头耷脑，淹淹待毙。可那株山茶树硬是让她救活了，不仅开了花，还花枝轻摆，极尽妍态。

看到花草茂盛，枝叶扶疏。陈姨也忍不住用手机拍下些照片来，发到朋友圈里。朋友圈的功力果然强大，立即引来一帮人围观，大家纷纷点赞。于是，陈姨的一些同学相约走上门来，一边观赏，一边啧啧称羡。她们各有所爱，一人看中一盆，声称走时要带上。果然，她们并非开玩笑，真的是一句“多谢”便笑吟吟抱走了。

经过“洗劫”之后，陈姨的花木绿荫中顿时空出了几块空地来，酷似一张豁了牙的嘴。我不禁为陈姨抱屈，历数那些人的不是。陈姨也是笑笑，没有作声。可细细想来，根子还在陈姨这里，如果陈姨不在朋友圈上晒出那么多照片，如果那些照片又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话，这些盆栽就可免被“洗掠”。可陈姨好像并没在意，隔天，她又开始买花盆，捣泥晒土，张罗培植新的盆栽了。很快，原先空白的地方开始有了绿色，里里外外浸透着更大的野性，一度沉寂的盆栽又生机重现。

转眼又是一年。年关将至，陈姨那帮同学说又要来赏花了。

陈姨告诉我，过几天她同学要来，问我看有没有喜欢的，赶紧挑一盆。我倒是看中了一盆，只是一向拘谨，不好意思开口。如今盛情难却，便到园子中挑了起来。我捧起又放下那一盆，左顾右盼，对每一盆都那么爱不释手，到了最后，挑了一盆回来。

隔天，楼顶果然来了四五个退了休的阿姨，她们绕着陈姨盆栽不停地转，时而评头品足，时而呵呵大笑。照例，临走前，每人又是抱走一盆。我暗自庆幸提前抱了一盆回来，不然也让人抱走。我把这盆盆栽往窗台上一放，原本空空的，有点俗不可耐的窗口，放置了这盆风景树，骤然间有种翩然出尘的感觉，美得自然、纯粹，我怎么看怎么喜欢，实在太放不下这盆盆栽了，每天都观赏一番，越看越喜欢。

不过，这盆栽似有种天生不容人亲近的冷傲，到底能不能照料得好暂时还不好说。果然，不过一个多月光景，不知盆栽是否也患有水土不服，还是它只能适应旧气息，未能感知新变化，抑或者是秋天的干涩对它起了作用。尽管我悉心照料，给它浇水施肥，未曾有过一丝懈怠。盆景的叶子竟莫名其妙地枯了，一夜之间形销骨立，失却了颜色。我想来想拿回给陈姨的，又不好意思。我想，可能是天气已经转凉，如果熬得过冬天，到春天定便定保无虞了。然而，它还是没能熬过冬天，最后慢慢枯萎了。一盆绝美的风景树就这样让我扼杀了。

我不禁自责起来，好端端的盆栽，没能让它存活下来。都怪自己一时贪恋，造成了这样的结局。我只好将那株盆栽拔了出来，看得出，根部已经腐烂了，有些表皮已经脱落。虽是枝叶枯干，它外表依然阿娜多姿。如果它到了识货的人手上，至少不会这样。我站立原地，久久无言……

2020/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