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在颐和园西堤以西水域,距景明楼一箭之遥,有座小岛。小岛西边以一条堤岸与陆地相连,入口处距颐和园西门不远。此岛颇为神秘,明明有路上岛,却在长堤尽头装有铁门,阻人不得入内。每次从此经过,我都想试探着去一看究竟,可每回都被礼貌地拒之门外,只得望门兴叹。<br>按图索骥,不难发现,此处即为藻鉴堂遗址所在的湖心岛。冬天,岛上树叶落尽,透过枝杈,一座三层带有宫廷风格的别墅隐约可见,要在其他季节,岛上一切都被掩藏在枝繁叶茂之中,显得更为神秘了。经多方询问查证,得知此处解放后被辟为北京市委招待所,现在是市委老干部活动站,为市委老干部学习、会议、修养之场所。如此清幽宁静之地,解放前又该是一番什么模样呢?</h5><h5><br></h5><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神仙之境 藻鉴之所</b></h1><h5>清漪园时期,承袭了秦汉时期皇家园林中的“一水三山”模式,即在宽阔的园林水面中设置了三座岛屿,以象征东海中漂浮的三座“仙山”,并在岛上建筑楼阁,即望蟾阁(后称涵虚堂)、藻鉴堂和治镜阁,以象征神话传说中东海里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以此体现皇家园林对“人间仙境”境界的追求。</h5><h5>一条西堤及其支堤将颐和园水域一分为三,西堤以东是昆明湖,涵虚堂所在的南湖岛就坐落昆明湖中央;西堤以西是昆明西湖,以前叫养心湖,藻鉴堂就坐落养心湖岛上;养心湖以北则是被“圈禁”的团城湖及治境阁。</h5><h5>乾隆时期,养心湖岛还是四面环水的孤岛,岛上建有二层的藻鉴堂和烟云舒卷殿、春风啜茗台等三处主要建筑。如此文艺范的名字,不用说是出自“文艺青年”乾隆之手。我们可以试着推测,“春风啜茗台”应典出于杜甫诗句:“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落日余辉,春风拂柳,闲坐平台之上,把盏品茶,那是何等的风雅。难怪乾隆经常会来此休憩品茗,吟诗赏景。</h5><h5>除了游玩休憩之外,藻鉴堂之名还颇有深意。“藻”的本意是水生植物,在这里当“文采”讲;“鉴”既可以是名词“镜子”,也可以当动词用,即“照镜子”,因此“藻鉴”的意思就是文采鉴人。古时候朝廷选拔人才就叫作“藻鉴”,所以藻鉴堂还曾是殿试后的阅卷处,乾隆皇帝以“藻鉴”命名,乃寓意人才难得,希望能“鉴”得贤才,为国任事,为君分忧。有诗为证:</h5><h5 align="center">堂据碧湖中,冰消舟始通。</h5><h5 align="center">规形是秋月,揽景恰东风。</h5><h5 align="center">有照初无示,惟明抑且公。</h5><h5 align="center">鉴人如不爽,絜矩自吾躬。</h5><h5>可惜的是,这组远在西堤之外的精美建筑,在1860年也未能幸免,被英法联军付之一炬。官方记载藻鉴堂的资料很少,只在启功先生《藻鉴堂即事十二首》组诗的诗前序文中,可寻得藻鉴堂历史的只言片语:“颐和园西南角有藻鉴堂,前有石凿方池,殆堂所由名也。堂构已拆,改建小楼,妖姬曾居之,蹄迒可辨。今改招待所。一九七九年酷暑,余借寓数日,苦蚊不寐,口占短咏。”所谓“石凿方池”,就是乾隆时期藻鉴堂的遗迹。文中“妖姬”是谁,想必大家能够猜到……</h5><h5><br></h5><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结西人之欢心</b></h1><h5>光绪十四年(1888年),清漪园重建后改称颐和园。因为财力羸弱,重建的颐和园相比清漪园时期还是有很大缩水的。除了昆明湖以北及东堤区域得到较好的修缮外,西堤以西建筑几乎被忽略了,比如耕织图被划出颐和园范围,而幸免于难的治境阁甚至被拆毁以建其他建筑,但似乎藻鉴堂还是得到了重建,虽然无明确史料记载,但1903年慈禧下令以西式风格重新装饰藻鉴堂,似可间接证明藻鉴堂在20世纪初仍是存在的。</h5><h5>慈禧为什么要以西式风格装饰藻鉴堂?这得从1900年的庚子事变说起。庚子事变中,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慈禧挟光绪皇帝西逃,颐和园遭到严重洗劫,虽“表面既未受损,内部亦未打毁,……但其中大部分贵重物品,亦已被人抢去”。这次事变对清廷“华夷观念”的打击时摧毁性的,传统意识所维系的民族心理防线在震荡中解体。1901年,清廷提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表达了清朝对外关系上的重大转变,并且确为“结与国之欢心”做了颇多的努力。</h5><h5>1902年,慈禧在颐和园筵宴各国外交使团官员及其眷属,从此邀请外使游览颐和园变成了“惯例”。每年春、秋两季,慈禧频繁在颐和园宴请各国公使、使馆工作人员及其眷属,每次觐见并赐游宴人数少则几十人,多达上百人。直到1908年,光绪与慈禧相继去世后,皇帝停止游幸颐和园,皇室在颐和园宴请各国公使及夫人的游园活动即停止。作为重要的接待场所之一,藻鉴堂见证了这段屈膝逢迎的历史。期间,为了适应西人的生活方式和口味,慈禧下令以西式风格装饰藻鉴堂,在琉璃厂北京工艺商局订购西式大餐桌六张,椅子一百二十只以充其间,并聘请外国厨师掌厨,备有各种点心洋酒,并备有金珠首饰玩物等件,以备赏赐。</h5><h5><br></h5><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陷宗亲于囹圄</b></h1><h5>而就在这段喧嚣之前,传闻藻鉴堂还客串了把“宗人府”,关押过一位清廷“王爷”。这事作家汪曾祺在《藻鉴堂》一篇中有提及。“藻鉴堂北有一个很怪的东西。这是一个砖砌大圆筒。半截在地面以上,从外面看像烟筒。半截在地面以下。露在地面上的半截,不到一人高。站在筒口,可以俯看。往下看,像一口没有水的干井。井底也是圆的,颇宽广,井底还有两间房屋。这是清廷‘圈禁’犯罪的亲王的地方。 据颐和园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有一个有名的甚么甚么亲王曾经圈禁在这里。似乎在这里圈禁过的亲王也就是这一个”。汪先生没有说是哪位王爷,但翻阅资料不难推断,这位被“圈禁”的王爷就是爱新觉罗·载澍,因为光绪一朝唯一被“圈禁”的宗亲就是他,只是载澍并不是王爷,终其一生也就是一个贝勒。</h5><h5>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远亲宗室在光绪一朝却经历了过山车般人生,可谓造化弄人。载澍原系康熙长子胤禔的玄孙奕瞻之子,原名载楫。光绪四年,慈禧太后下令将载楫过继给道光帝第九子爱新觉罗·奕譓为嗣子,改名载澍。从此,载澍的命运天翻地覆,先后封多罗贝勒、赏戴三眼花翎、赐上书房读书及内廷行走、赏穿四团行龙补服直至赏穿黄马褂,可谓极尽恩宠。可在光绪二十五年,命运却跟载澍开了巨大的玩笑,他被处以“革去贝勒,交宗人府永远圈禁”的严惩。</h5><h5>关于载澍被圈禁的原因,坊间也有不同说法。</h5><h5>据其后人回忆,载澍获罪乃是因为“后院起火”。载澍的福晋是慈禧的侄女,也就是光绪的皇后隆裕的妹妹,载澍夫妻感情不和且经常拌嘴,他媳妇又将这些闺房琐事全盘告诉她额娘,也就是慈禧的弟媳妇桂公夫人。本来光绪跟隆裕就感情不和,但桂公夫人不敢拿光绪怎么办,但小姑爷载澍还是可以敲打一番的,于是就告到慈禧那了,还添油加醋说这帮龙子龙孙看不起叶赫那拉氏。这下成功点着了老佛爷这只炮仗,为了给家族争面子,为了自己树威信,更为了敲山震虎,给光绪点颜色,慈禧要以大逆不道罪处死载澍,幸亏诸王爷力争,以九王爷的后裔为重,苦苦哀求,才允许褫职夺府,杖责一百,永远发往宗人府圈禁。这剧情是不是有点狗血呀……</h5><h5>另外有学者认为,载澍被圈禁可能与卷入皇权交接的斗争当中有关。据清朝官方文献的记载,同治皇帝驾崩以后,两宫皇太后才紧急召见王公大臣“入奉懿旨”,直接以大行皇帝“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的名义,做出了“以醇亲王之子载湉承继文宗为子,入继大统,为嗣皇帝”的决定。但是,一个已经成年,能够做出理智选择并且亲政将近两年的大清皇帝,会对皇位传承不闻不问,直接放手于两宫皇太后做出选择?在清代文人天嘏所成《满清外史》中,对于同治皇帝临终立下传位遗诏的事实,就有过详细记录。在同治皇帝“疾大渐”的关键时刻,紧急召见了被委以“代阅章奏”之权的李鸿藻。在同李鸿藻商讨之后,同治皇帝下达了“以贝勒载澍入承大统,且口授遗诏,令鸿藻于榻侧书之”的命令。可生性胆小的李鸿藻,转脸却将遗诏草稿交给了慈禧太后……</h5><h5>光绪即位后,慈禧下令载澍过继给孚郡王,并给予荣华富贵,也许是对同治遗诏的补偿,也许是为光绪不受控制或发生意外时留的备手,总之载澍确实过风光过一阵子。但在慈禧太后宣布立溥儁为大阿哥,“入继穆宗同治帝为嗣”,准备让其接过光绪皇权以后,载澍却被处以“革去贝勒,交宗人府永远圈禁”的严惩。是不是因为载澍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呢?不过,我总感觉此说阴谋论成分太多,不大可信。</h5><h5 align="center"><br></h5><h1 align="center"><b>明媚湖山写意浓</b></h1><h5>这个小标题出自叶剑英元帅的诗句,这首诗的题目就叫“藻鉴堂赠画家”。1979年,一个蝉鸣幽静的夏日,时为国家副主席的叶剑英来藻鉴堂垂钓休憩,无意间遇到了在这里创作的画家。叶帅以“鱼叟”自喻,留下了 “画家鱼叟喜相逢,明媚湖山写意浓,清代兴亡昨日事,匠心钩出万山松”的诗句,可算是现代艺苑一段佳话。</h5><h5>自解放后就从未对外开放的藻鉴堂,缘何会画家云集?原来,是改革开放后,为了满足国内、国际对国画作品的需求,也为老艺术家们提供良好的休闲机会和宽松自由的创作环境,文化部成立了中国画创作组。创作组画家由文化部面向全国邀请,画家应邀来前来,不转关系,不办调动,实行经费包干,创作完成后还要各回各家。创作组开始住在魏公村的友谊宾馆,后来搬迁到清幽的颐和园藻鉴堂。不久创作组就更名为中国画研究院,首任院长是李可染,副院长黄胄、蔡若虹、叶浅予,都是大名鼎鼎的一时之选。</h5><h5>从1979年到1984年,前后大约有四年多的时间,几乎所有的画苑名家都在藻鉴堂留下过印迹。如李可染、刘海粟、朱屺瞻、叶浅予、吴作人、关良、蒋兆和、谢稚柳、陆俨少、亚明、黄胄、黄永玉、黎雄才、李苦禅、吴冠中、何海霞、关山月、程十发、宋文治、方济众、王雪涛、梁树年等,还有不以书画名世的张伯驹、赵丹等,可谓灿若星辰,盛极一时。有人说当年的藻鉴堂是中国画的创作中心,代表了那个时期画坛的最高水平,此话绝非虚誉。在藻鉴堂的四年多的时间里,中国画研究院完成了数以万计的礼品画、陈列画和出口画等创作任务,还为国家收藏了近四千多幅珍贵藏品。</h5><h5>如今,这些震烁中国当代画坛的名字多以作古,唯余朱栏寂寞、花树微茫的藻鉴堂仍然屹立于昆明西湖中,绝世而独立,咫尺却天涯……</h5>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远眺藻鉴堂岛</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通往岛上的长堤</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乾隆时期清漪园行宫全图(收藏于日本东洋文化研究所)</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藻鉴堂岛全景(出自乾隆万寿庆典图)</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光绪时期藻鉴堂重建复原图</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藻鉴堂岛与西堤柳桥</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昆明西湖冬日风光</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中国画创作组在藻鉴堂时的别墅</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