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的三老倌

梁讷言

我的远房亲戚三老倌，自小就长得老相，今年才六十挂零，这个小名却被喊了四十多年。

他是个孤儿，因家境贫寒，且长相欠佳，三十好几还没成家，村里见他可怜，照顾他到村小学做事，干些打扫卫生敲钟收发兼看守门卫等杂务，每月工资28元，空闲时在校园空地种点菜，日子也就紧巴巴凑合过着。

老校长人很随和，对他特别关照。三老倌自然也很珍惜这份工作，十分勤快，人又老实厚道，大伙都很喜欢他。但他没念过书，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领工资时就按个手印。

直到有一天，老校长退休，调来一个绰号‘’星报应”的年轻人接任校长，这是个很新潮很自负的家伙。

他一上任就推行考勤签到制，学校每个职员早上来校和下午离校时，都要在教务主任那里签名登记，到周未他再检查，然后对违反制度者作通报批评或处罚。

开学后不久，"星报应"心血来潮，又要做报告了，主要是想表现给几位年青女教师看，那天教务主任有事外出，他便吩咐三老倌发个黑板通知：周五早上开全校师生大会。

"报告校长，我不会写字。"三老倌诚惶诚恐，满面羞惭地说。

"什么? 不会写？我想，你还会告诉我考勤签到也不会，甚至领工资时签名也不会吧。"

"我真的不会，一个字都不认识，连自已的名字也不会写，平时我都是按个手印。"

‘’太不可思议了，我简直不敢想像，一个教育机构（他认为这种说法比乡村小学要好听些）竟有人一字不识，成何体统，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这番话如晴天霹雳，一下把三老倌给打懵了。

三老倌被辞退后，一时无所适从，毕竟在教育战线混过多年，再回田地里捞活计已很不习惯。

思来想去，突然计上心来，村里不是有口好井吗， 自小不是随父亲学过做豆腐吗，虽然双亲早已西去，但那做豆腐的器具还在，烂熟于心的豆腐制作手艺还在，何不就操起这个行当呢。

这个念头一起，心灰意冷的三老倌顿时又活泛起来。

做豆腐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种苦力活，从泡豆，磨料，过滤，煮浆，点浆到压制豆腐，哪一道工序都蕴含技艺窍门，都需付出繁重体力。

幸好，三老倌身怀祖传绝技，也从不吝啬汗水。每天起早贪黑，尽管很辛劳，但毕竟有了个谋生之道，有了些微薄收入，日子也就可以从从容容过下去。

三老倌的豆腐，因了村里那口好井水，因了祖传的技艺，还因了他选料苛刻制作精细，做出的豆腐细腻爽囗，很受村人喜爱，酒香不怕巷子深，不久就名扬四邻八里，不少人还慕名远道赶来以享囗福。

起先，三老倌只是小打小闹，一个人晚上打好豆腐，白天挑起摊担走街串巷叫卖。

后来，他的豆腐成了俏货，不用出门挑担叫卖，也已供不应酬。

再后来，他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了一个村民打下手，到忙时，只得请了一群村民帮工，而到越来越忙时，便固定雇佣了一大群人。

三老倌没念过书，并不等于他没有头脑，当有人告诉他单做豆腐卖不划算，别人拿他的豆腐随便加个工，一块就可卖出好几块豆腐的钱来。

于是，他就试着把水豆腐炸成油榨豆腐，或用火烘烤成干豆腐，甚至弄成包装袋放超市卖。他的名气传到了城里，一些饭店酒家也纷纷前来订货。

几年后，三老倌的腰包慢慢鼓了起来，老家的几间破茅棚早已改建成钢筋水泥结构的大作坊，又是娶妻生子，又是在城里购房置业，把个苦煎苦熬的日子过得滋润起来。

一次，城里一位谭姓老板想要他长期供货，经一番恬谈后，谭老板呈上一份供货协议，请三老倌签字。

三老倌顺手把合同扔给读了点书的老婆：“你来看一遍，就按刚才谈好的条款办，你把它签个字。”

‘’这恐怕不大好吧，我看还是法人代表签字为宜。‘’，谭老板心里有点不舒畅，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如此敷衍了事呢。

“实不相瞒，我没读过书，连名字也不会念，更不会写。‘’，如今的三老倌早已今非昔比，对于不识字一点也不感到有何不合适。

谭老板大惑不解，一个把事业做得如此红火的人竟会不识字，便说：“你确实让我吃惊，没有文化也能如此成功，若是会读会写，不知还能干出些什么大事来。"

‘’若有文化，我可能还在教育机构工作，月收入28元。"三老倌笑着回答。

然后拿过供货协议，对老婆说："去把印泥拿来，老规矩，我按个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