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祭——思念成殇

暗墙浮影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心 祭</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写给弟弟</b></p> 心祭——思念成殇 <p class="ql-block"> 岁月轮回又一年,草木荣枯又一季。又到了农历的11月1日,你离开我们整整三年了。我平时是个特别健忘的人,也素来对数字不敏感。但是,对你离开我们的时日,虽不刻意,却记忆犹新。1095天,26280小时,1576800分,94608000秒。三年来,不管多忙多累,不管身在何方,不敢说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你,但总有那么一瞬间,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件事,也许是一首歌、也许是一个背影……触物触景生情,会让我突然心如刀绞,泪流满面,莫名地就想起你。想你的时候,呼吸哽住,心成灰烬;想你的时候,时空停摆,岁月留白;想你的时候,携风带雨、乱了四季;想你的时候,泪水一旦流尽,只剩下心疼,尖锐撕裂。就如同仓央嘉措说:“你一直幽居在我的伤口里,我放的下全世界,唯独放不下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青年舞蹈家谢欣在芒果台一档“舞蹈风暴”节目中,和舞者扬扬表演了一个题目为《不在》的舞蹈。他们用四两拨千斤扎实的功力和灵动的肢体对作品进行了深刻而生动的诠释,震撼了评委,感染了很多人。谢欣对作品有自己的解读,她说:通常情况下,时钟是顺时走的,但有时候是逆转的,它把我们拉回到记忆里,去碰触我们不敢轻易碰触的东西——一段情感,一件事情,一个已经离开的人。每个人的生命当中都有念念不忘的人,只有在逆流的时光中,我们才能碰触到我们的记忆,去追忆那些过往的、深埋在心底的一些事或人。</p> <p class="ql-block">  “满地霜华浓似雪, 人间第一耽离别。 ” 农历冬至月初一,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对我们来说,却是一个悲伤逆流成河的节点。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夜, 我要把时针逆转,上穷碧落,下入黄泉,在无边的回忆中,走入太虚,去和你擦肩相遇——</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01.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b></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和今年一样寒冷的冬季。从学校到你居住的六道街,要穿行大半个林西。每天下了晚自习,我骑着一辆自行车,一头冲出校门,在无边的夜色和刺骨的严寒中,往六道街奔袭,只为看你一眼。因为对你的牵挂,我不曾感觉深夜独行的恐惧和隆冬砭骨的寒冷。从年初发现病症到此刻,癌细胞疯狂地蚕食着你曾经那么俊朗而健硕的身体,把一个穿着讲究,顾忌形象,爱干净、利索的你,变得形锁骨立,虚弱不堪,气若游丝。寄宿制的工作日程是那么的长,严苛的作息管理和我的职业自律,让我天天都疲惫不堪,但是,每天,我仍然盼着下班后穿街走巷地去看你。我怕我哪一次大意或疏忽了,你就会永远地从我的视线里走失,留下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而且,我和亲人们能做的,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像一盏如豆的枯灯,忽明忽灭、摇曳不定。其实,自你病重,我们都早已忘记了我们自己,你的病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填塞着我们的胸膛,压得我们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还要在你的面前故做坚强。</p><p class="ql-block"> 那个你和我们都不敢面对、不想面对的时刻到底还是来了。前一天你还挣扎着坐起来,这一刻,尽管你仍在挣扎,但是,几分钟后,一切都归于沉寂,连心跳,连呼吸,连血脉,连生命。冬日下午四点多,天就已经昏暗了,你就这样带着一个儿子对父母的眷顾,带着一个丈夫对妻子的不舍,带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牵挂,带着一个弟弟对姐姐们的依赖,带着一条生命对这个世界的留恋,抽身离去,堕尽永久的黑暗……</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离新年不足两个月。你没能跨过这个坎,更没能活到春暖花开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生命是何其脆弱和宝贵,健康的时候,我们虚掷光阴,等罹患重病,有时候多活一天都是一种奢侈。</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02.相似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b></p><p class="ql-block"> 从古至今,宇宙更迭,时刻变换,大千世界,人生在世,碌碌而为,看似纷纭复杂,其实都是在经历一件事情,那就是生离死别。</p><p class="ql-block"> 犹记得9月末,彻骨的疼痛让你夜不能寐,行走困难。我和二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我们又安慰自己,觉得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不会转移扩散。说实在的,自己的至亲,总是不愿意往糟糕的方面去想,总是觉得死亡是一件很遥远的事。</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我陪你到市医院去复查,坚强的你拼尽全力去吃饭,去走路,想用毅力去击退死亡。那个时候,尽管你暴瘦、疼痛,但是,我们还是寄希望于医学,总觉得能得到救治,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愿意在医院住,每天打完点滴,就回到我住的旅店,抽烟或者静坐。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被疾病折磨的寝食难安。一米七五的个子,在疾病蹂躏下,突然矮了好多。从医院出来,横穿马路就是我租住的旅店,可你每次都用全身力气去走,即使这样,疼痛也会阵阵袭来,让你寸步难行,你只能蹲下去。你是一个多么自尊自爱、顾及个人形象的人,可是,那一刻,你输给了病痛。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中,你蹲在地上喘息无助、孱弱瘦小的身影,我的心如被尖锐的刀片搅动过一样,疼痛而碎裂。</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我们用幻想和意志构筑的精神大堤还是被一纸检查结果而击溃崩塌。癌细胞已经疯狂地侵蚀着你的每一寸肌理,漫长寒冷的冬夜,我似乎听到了死亡的狞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绝望,我知道,你比我们更绝望。你不配合检查,大夫问你是否难受,你矢口否认,你每天更多的时候都在沉默,你常常走出病房躲在角落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你还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你隐忍而虚弱地掩饰着对生的绝望和对死的恐惧。你愈是这样,我们的心就愈痛。</p><p class="ql-block"> 一周后,我要回来上班。那天早上,我们彼此都不敢互相道别。泪水像决堤的江河,千言万语都噎在喉咙里。我甚至不敢回望你一眼,不敢和你说一句话,因为我已经哭得不能自己。而你,趴在病床上,也在无声地啜泣。</p><p class="ql-block"> 在医院门口,我用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女司机问我去哪里,无论我怎样努力,都说不出“车站”两个字。巨大的悲伤模糊了我的双眼,堵住了我的喉咙,淹没了整个的我。差不多二十几分钟,我才努力从嗓子里挤出来这两个字。好心的司机,回身握着我冰凉的手,就那么静静地等着我宣泄着内心的悲伤。</p><p class="ql-block"> 回来的路上,二百多公里、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我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山谷、田野、村庄,感觉宇宙的恒大,生命的渺小。时令入冬,窗外的风景树似枯槁,山似剑铓,天地萧索,它们无情地抽打和削割着我的寸寸愁肠。我想,从古至今,山川依旧,星河熠熠,时空渺远,只有生命短暂。千百年来,有多少生命都化为了微尘,无影无形地漂浮在天宇之下;有多少生命都深埋于地下,了无痕迹地渗入泥土。这样想着,我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不敢想象弟弟健硕挺拔的肉身,有一天也会羽化成仙或碎为齑粉,在这个世界上再难寻觅。</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03.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b></p><p class="ql-block"> 其实,亲人的离开,让我们伤痛的不是送别的那一刻,而是日后置身于每一个他曾经生活过的熟悉场景中,那种物在人非的痛苦和无奈,是一种无处安放的哀伤。</p><p class="ql-block"> 犹记得 六月份,你的病有所好转。我去看你,你坐在方厅的椅子上看手机。气色看上去好一点。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你起身要到街口的肉食部买肉,给她们娘俩包饺子。我和你一同出来,走到街口,我要到对面去乘公交车,你一再让我小心,像嘱咐一个三岁的孩子,我想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声,喉咙已经被泪水哽住。我快走了两步,背离了你。却仍感觉你在我身后那种凝视。我过了马路,望向你时,你已经转过街角,正迈向肉食部的台阶。那天的阳光很炽热,明晃晃地照在你清癯瘦弱的背影上,灼痛了我的双眼,公交车从我面前驶过,我竟忘了拦车,我就那么泪眼模糊地看着你的背影,我无法想象一个被父母和姐姐们宠溺的大男孩,一个胆小怕事、敏感自尊、善良心软的弟弟,一个心细如丝、样样精通的好父亲、一个做饭、洗衣服、勤于持家的居家好丈夫,有一天会抽身离开…… </p><p class="ql-block"> 从你的家向西走,不足五百米,就是南街的一个菜市。那年的五月份,你在北京医科大学肿瘤医院经过手术、放疗,病情好转,回家休养。每天早上,你都去菜市上转转,买点新鲜的蔬菜,给妻女做饭。还经常买几个青椒,等我去看你,就让我带走 ,因为你知道我爱吃青椒炒肉。你走后,每次走过那段路,都仿佛时光重现,你就走在我的身边,衣袂飘飘,一呼一吸都好像能真切地听见。可是,四顾看时,哪里有你的影子?我就痴痴地地想:我走过你走过的路,是不是就能与你相顾,我吹过你吹过的风,是不是就能与你相拥?</p><p class="ql-block"> 每次去你家,抬眼就能看到你串的一串串红红的辣椒还挂在墙上,你买的大蒜也一串串挂在墙上,你劈好的木柴还整齐地码在墙角,你专门用来熬夜喝浓茶看球赛的那个小电视还立在桌上,你坐过的椅子上仿佛还有你的体温,你羞涩的笑容仿佛还隔着窗玻璃在显现……家里几乎每件物品留有你的痕迹,沾染着你的气息。然而,那个爱开玩笑,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爱耍点小性子,爱使点坏心思,爱出点馊注意的鲜活的弟弟,确实离开了,再也找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自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试着做你喜欢做的事。为了体验你的感受,留住你的气息,我吃你经常吃的泡面,结果只吃出了咸味,因为,碗里落进了我的泪水;我喝你喜欢喝的浓茶,结果只喝出了满嘴的苦涩,因为,茶里落进了我的伤悲……真实的你只有一个,可是,你离开后,到处都是你的影子,看不分明,却又挥之不去。没有了你,我再也无处安放我的自责、思念和哀伤。</p><p class="ql-block"> 自你走后,我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奢望。我的笑容里像被注入了铅水,不再轻盈而爽朗,而是掺杂着伤感和悲凉。面对世间的所有名利纷争,尔虞我诈、虚伪自私,我懒得多看一眼。我甚至厌烦了工作,厌烦与人交往,除了亲人们,我甚至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最好大家都忘了我的名字,忽视了我的存在。我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一个不被人知道的角落里,用思念和回忆来疗伤。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认识我,不要走近我。这三年来,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对亲情的维系上,尽我的能力去表达,去做,因为,我怕来不及,我怕有遗憾,我要去珍惜! </p><p class="ql-block">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把极深的悲痛寄寓一棵枇杷树,来追忆早逝的妻子。树长,人亡!物是,人非!光阴易逝,情意难忘。而袁枚在《祭十三妹》里也是用伤情的笔墨写尽了与妹妹的“当日之情形”是怎样的一帧一帧“憬然赴目”的;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更是选取了日常生活中那些感受最深的细节和场面,来寄托对早逝侄子的追忆。“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韩愈的这种感受,何尝不是我们的感受?每每睹物思人,我们对你的思念也一样凄凄惨惨戚戚,肝肠寸寸郁结!</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04.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b></p><p class="ql-block"> 寒梅依依,雪声寂寂,冰骨轻影,穿庭弄树。似一帘幽梦渐离,又似陌上轻烟袅袅。某个黄昏或夜晚,某个早晨或午后,常牵引出那些或浓或淡,或冷或暖的过往,记忆的重门里,徘徊着孤单、伤感的心境。</p><p class="ql-block">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些人的离开而停止运行,生命总是在生生不息。自你走后,日子过得像白开水,无色无香。光阴就那么静静地流淌着,每天依然是朝暾夕岚,昼夜更迭。但是,我们活得都很艰难。大姐已经卧病在床,二姐迁居他乡,三姐还是东奔西走地靠打工维持生计,四姐每天为一家人操劳,桂琴延续着你们夫妻的情分,贤惠执着地坚守着这个没有了你却留下了满室伤悲的家;而你的女儿,通过求学有了一份理想的工作。在这个世界上,对于国家和社会,你平庸无奇,毫无建树,唯一的贡献就是有了一个家,生养了一个懂事 、体贴、孝顺、自强的好女儿,而这就足够了。 </p><p class="ql-block"> 我总是感到心力交瘁,心态已经进入了耄耋之年。白昼黑夜,我常常失眠。心情不好的时候,格外想你,想爸,想妈。有时候大白天的也会一秒钟就恍然入梦,你们就飘然而来。特别是有你在的梦境里,都是灰白墨黑的色调,衬着你的脸总是那么的惨白瘦削。你幽怨着不发一言;梦中,你站立的身后或脚边总有浑浊的河水在滔滔地流……你固执地站在一片灰色里,不喝迷魂汤,也不过奈何桥,总是在屡屡回望着姐姐们,回望着你的妻女,尽管你什么都不说,但我揪心地明白,你是深情地留恋着我们,深情地留恋这个薄情待你的世界。我想拉你,却被河水冲开,于是绝望和悲伤汹涌肆虐,我大哭不止……直到被枕边人推醒。醒来,枕巾已经濡湿一片。</p><p class="ql-block"> 因为从小被父母和姐姐们众星捧月般地呵护,所以你才不爱学习,顽劣任性,初中就辍学回家。最先帮助退休的爸爸务农,后来就跟着村里的手艺人到处打短工。爸妈心疼你,舍了老脸,拼却所有,终于给你谋到一份正式职业,可是,好景不长,在市场经济下,工厂经营不善,你成了千千万万个下岗职工中的一员。 成家后不久,爸就猝然离世,让这个家瞬间倾塌。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你毅然扛起了养家的重任。最初的几年,你蹬板的,扛化肥袋子,打零工,出买着苦力,流淌着汗水,肩负起家庭的责任,让这个遭受重创的家庭渐渐恢复了元气。本来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应该养尊处优,可是,你却过早地尝尽了人世的辛酸,付出了辛苦!后来,你一直在外面漂泊,翻砂、修路、开大翻,甚至远到内蒙口岸,在漫天风沙和极度严寒的恶劣环境下,一分一分地挣钱,维持家庭的生计。有一年,因为雇佣方迟迟不肯算工钱,你竟然靠着每天喝酒驱寒,困守在口岸,直到把工钱算清。这半生的时光,你四处漂泊,不辞辛苦,不怕脏累,拼命挣钱,你想用自己的努力,让妻儿过得体面一点。生活的重压下,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酒。漂泊了半生,你累了,也倦了,想回来过一种安稳的生活,但是,生活的图景还没有勾画出来,静好的岁月才刚刚开头,毫无征兆地,癌魔就扼住了你生命的咽喉。接下来的日子,奔波、漂泊、辗转、筹划……繁杂的生活的内容一下子都没有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活着。</p><p class="ql-block"> 我想不明白,大半生的努力和勤恳,却为什么到头来还逃不开贫病交加、英年早逝的宿命。呜呼悲哉!上天不公!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相等的回报,不是所有梦想都能照进现实。这个世界,无权无势,只靠苦力的底层人生存太难了!</p><p class="ql-block"> 你走后,我一直活在后悔、悲伤和自责中。我不够富有,想救你,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心存私念,没有为你倾尽所有;我有所顾忌,没能坦诚向你承诺,致使你从得病那天起,就始终带着怕给你的妻女留下经济负担的顾虑,不肯及时就医诊治,以致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让手术失败,徒然遭受了痛苦;而且,我更没有容忍你因焦虑无助而产生的怨怼……总之,在你身上,我觉得我欠缺的太多太多。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痛责着自己,我不是一个可以真正让你依靠的好姐姐。有几回梦见你,看不分明你的脸,却分明看见了你幽怨责备我的眼神,让我痛不欲生,悲嚎不止。醒来后,我更是心如刀绞,无法想象当时重病在身的你,是怎样克制着绝望和恐惧,掩藏着自卑和无助,在我们面前装出那份平静。记得你离去的前一天下午,我和二姐、四姐去看你,经过八个多月病魔的折磨,你已经虚弱不堪,处于谵妄状态。但你还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在那张因胆红素飙高而变得蜡黄惨白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意。这抹几乎耗尽了你所有心力的笑意,瞬间击垮了我们所有人,一阵剜心般的难受,大家都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物是人非,山长水阔。没有你的日子,我也活成了一副行尸走肉。剩下的岁月,对我来说,除了为了尽母亲、妻子、姐妹的责任而活着,已经别无意义。至于工作,我早已权作为养家糊口的谋生手段,因为,经历了生离死别,我明白,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家人常坐,灯火可亲,才是最大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都说爱是可以跨越生死的,可为什么我们没能把你拯救,你最终还是与我们阴阳两隔,难道是我们爱你不够?都说家人是比梦想还重要的事情!可为什么人世间不过几十年的光景,我们曾经幸福和谐的九口之家竟天上人间,不再完整?难道是我们血脉之情还不够浓?</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05.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b></p><p class="ql-block"> 记得从市医院回来,不管我们愿不愿意,相不相信,一切都已然成定局。为了安慰你,同时也是为了安慰我们自己,每天带你到县医院做姑息治疗。仅仅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衰弱得站立都需要人搀扶了。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每天大多数时间,你都在昏睡。看到你如此衰弱,亲人们的心都已经跌到了冰点。可恶的疾病,对于你是肉体的折磨和意志力的考验,对我们则是精神的折磨和心里承受力的考验。这一年,我们的心都像过山车一样,随着你病情的好坏跌宕起伏,在绝望和希望之间来来回回地切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确诊之初,你像大多数人一样,焦虑、恐惧、绝望,甚至曾想自杀或出走来寻求解脱,但是后来,你却表现出了无比的坚强,求生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手术、放疗、化疗,找乡间所谓的神医吃偏方,求神问卜,喝龙葵、蒲公英水,私下里买保健品……只要听说能够治病,你都去尝试。而且,是那样的笃信虔诚。然而,拼却全力,最终也没能阻挡住癌魔的侵袭,生命还是进入了倒计时……</p><p class="ql-block"> 直到今天,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在生命最后的时日里,你是如何一边忍受身体的疼痛,一边又隐忍着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的?漫长的冬夜,白炽灯惨淡的光晕,炉膛里跳跃的火苗,窗外凌厉呼啸着的寒风,死神张开它黑色的双翼,夜夜相随。我的弟弟,卧室和方厅咫尺之遥,你要么瘫卧在床上,要么坐在椅子上,前面垫着一层层的枕头,你只能保持一个姿势趴在上面,浮肿的双腿冰凉沁骨。忽而昏睡忽而惊悸,我不知道,在无边的疼痛和绝望中,你是怎样一分一秒地熬过漫漫长夜的!你用尽全部的力量,你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愿望:活下来!浮光易晦,玻璃易碎。岁月的绝情之处就在于它让你熬到了最后却不给你任何希望和补偿。</p><p class="ql-block"> 你还是御风西去,留下了一群断肠人在寒风中颤栗!</p><p class="ql-block">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p><p class="ql-block"> 你是我们唯一的弟弟,是骨肉相连的手足。姐姐们没有呵护好你,早早地就把你弄丢了。你的离世,带给我们是毁灭性的打击,从此,我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绝望地活在这个世界上。</p><p class="ql-block"> 在深深的自责和无望的思念中,姐姐们、桂琴和我都在以光速老去。鬓染霜雪,眼眸浑浊,形容枯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p><p class="ql-block"> 没有你的日子,我们只能以眼泪,以沉默,以回忆,以思念来了此残余生。</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06.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b></p><p class="ql-block"> 自你走后,我才深切地懂得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在《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里对于死神将可爱的人们带离这个世界所表达的愤怒;懂得了迟子建在《世界上最长的夜晚》里为什么想用泥巴遮住自己的脸,不让人看见她思念亡夫的悲伤。懂得了《灯祭》中每年除夕父亲亲手为女儿编织的那盏灯,是烛照女儿人生暗区的月亮;懂得了《白雪墓园》中母亲雪夜一个人去丈夫的墓园,就是为了把丈夫临终之际,投射到她眼中的红豆通过眼泪还给他,让他安心,她会坚强地照顾好他们共同创造的孩子;懂得了《候鸟的勇敢》中金瓮河畔茂密的草丛中,因为一对夫妻漫步而突然惊飞的白身黑翅、细脚伶仃的东方白鹳,为什么会形单影只飞向灿烂的夕阳?懂得了《活着》中与老牛相依的富贵,用一生的苦难表达的那个朴素而粗粝的道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懂得了《人生海海》中“上校”用跌宕起伏的一生所佐证的“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叫勇气”的信念;也懂得了作为一名医生的阿图·葛文德,在《最好的告别里,用具体的事例对医疗局限以及人的尊严的认知。毛姆说:“阅读时小型的避难所”。你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用文字疗伤,从书中和别人的经历中去寻找人的灵魂启示和救赎生命良药,用别人的经历去覆盖自己生命的悲伤与苍凉。更多的是在感受死亡的气息,获得心灵的慰藉,邂逅伤痛的共情点,给悲伤寻找释放的出口。</p><p class="ql-block"> 你那么年轻,正是经过半生努力该享受清福的时候,生命的时针却被迫静止。我要怎样才能接受这个痛苦的现实。有的时候,我也试图安慰自己:网络畅销作家唐家三少,版权稿费跻身财富排行榜首位,为罹患三阴性乳腺癌的妻子专门找国外顶尖医学专家,根据个人体质研制抗癌新药,也没能留住他的“木子李;央视主持人李咏就医在世界治疗癌症的最好医院、美国的梅奥治疗中心,最终哈文也只能一声悲叹“永失我爱”;还有师胜杰、林清玄、金庸、高以翔、赵振东……,这些耳熟能详的名人,有钱有颜有闲,也都一个个相继离开了。不管是名人大咖、富家子弟还是商界精英、普通百姓,也不管是垂暮老者还是正值英年,谁都无法抗拒疾病和死亡的裹挟。人生无常,爱莫能助,唯有珍惜,才可慰藉。 </p><p class="ql-block"> 有一段时间,我严重失眠,就看《人间世》《生命缘》《生门》等有关医疗的纪录片,去看面临病痛、生死考验时的重大抉择,展现了怎样一个真实的人间世态。人们有没有用哲学的方式来思考生死。我想借用金庸先生在《天龙八部》的一句话——惟愿:已经到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像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常安宁;愿还在这个世界辛苦活着的亲人如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07.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b></p><p class="ql-block"> 因为你喜静,我们把你的墓地选在了西山,那里空旷辽阔,东面是一片宽广的平地,可以最早迎接磅礴的日出;西面傍着巍峨的山体,可以挡着凛冽的寒风;北面是新修的高速公路,可以逐风驰向远方;南面是茂密繁盛的草木,过了冬季,就会抽枝长叶,吐蕊开花,焕发生机。我们还把爸爸妈妈的骨灰从羁留在故乡那片树木丛生、紫色的苜蓿盛放的山坡上的墓穴里迁出,与你同住,让你们在另一个二次元的世界团聚。从此,四季风雨,每日晨昏,你们彼此相伴,当不致于感到孤独寂寞。你们居住的环境,目前清幽开阔,还在建设中,不久,就会建造成一个现代化的墓园,让你和爸妈住得更舒服。姐姐嘱咐你,千万不要像小时候那样顽皮,一旦惹毛了妈妈,打你时没人护你。</p><p class="ql-block"> 你离去的三年来,你的微信和手机号码,依然留存在我的通讯录中。但是,我不敢触碰和翻看,那是一种扎心的疼,像结痂的伤口被突然揭开,是一种血淋淋的、尖锐的痛。当然,我也永远不会删除,就仿佛你还在这个世界,只是住进了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如果真有来生,我愿意在奈何桥边等待千年,换得来生与你擦肩而过。然后问你,给你打电话你知不知道,给你发微信,你看没看见?并告诉你,我思念你,认真且怂,从一而终!</p><p class="ql-block"> 《寻梦环游记》里说: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从人际关系网里消逝,你悄然离去;而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p><p class="ql-block"> 现在,还有将来,你并没有离去,因为,我们都还记得你!对你的思念,像世间的风雨,来来往往,起起伏伏;更像流淌的岁月,日夜叠加,绵延不绝。</p><p class="ql-block"> 克修,我一奶同胞的弟弟,不管你听不听到,答不答应,让姐姐们再深情地呼唤你一声:好弟弟,整整三年了,另一个世界的你,还好吧!仁爱慈祥的爸妈也好吧! </p><p class="ql-block"> 纸短情长,相思如海。我和你比肩而来,长你两岁。从小我体弱多病,你健壮如牛,我胆怯内向,你贪玩好斗,我们有那么多值得追忆的童年趣事,也有那么多成年以后的暖心时刻。以后,我还会慢慢给你倾诉。</p><p class="ql-block">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人们都说:活人世界的我们铭记自己爱的人,在亡灵节的时候为他们祭祀,他们就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存在下去。</p><p class="ql-block"> 吾弟克修,三周年祭。衔哀致诚,家人俱时羞之奠,告汝之灵!</p><p class="ql-block">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你的妻女、姐姐和亲人们归矣,雪地中,寒风里,屡屡回头望墓穴,呜呼哀哉!呜呼哀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愿爸妈和你,在那个未知的、二次元平行的世界里,星河徜徉,一路有光!</p> <p> 姐姐泣奠</p><p> 2020.12.15.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