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纪实文学）

湘江青流

题记：本文所叙述了3位小人物不同命运的故事。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既相互交错，转眼间后无处寻觅。

（一）

日出日落，时光流逝，深秋的黄昏里，已过七旬的黄开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南方大都市海珠桥头，眺望远方，他身材魁梧，穿着一件宽松的秋衣，虽年至暮年，仍突显出一身健壮的腹肌，一张国字型的脸上，眉宇间透过一丝凝重。他的目光的尽头是一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楼宇。近处，河道两旁平坦的河床上，水杉与灌木丛相互交织，高矮不一。深秋后，河岸边仍显出一片的葱绿，这里的河畔是连接内外环的一块洼地，闹市里安静的一隅。呈现一幅典雅的南国水乡风光画卷。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习惯地比划着，用捕捉瞬间的侦察员的眼光，利索的拍了一组照片。收起手机时，他眷恋地望了望渐渐地西下的云彩，此刻落日余辉，染红了天际，啊！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退休10年了。

1964年冬，黄开存从回乡的农村老家参军入伍，接兵连长凭自己的直觉，推荐他进入某空降特种兵部队。那可是百里挑一。这是一支接受过统帅视察的英雄王牌军，有着打败美军的上甘岭战史的老部队，新兵连的第一课，是团政委来讲课，他说：“我们是英雄的空降兵，将来要飞越海峡去，解放台湾岛。现在美帝国主义贼心不死，勾结蒋匪，敌视新中国，我们要继承和发扬上甘岭精神，打败侵略者。”

小时侯看电影《上甘岭》时，黄继光的英雄形象就深深的印在脑海里。今天居然走进了这支英雄队伍的行列中，他与战友们共同生活、训练。 立志以黄继光为榜样，紧跟着党中央和毛主席，刻苦训练，迎接战斗，也做一名英雄。他风趣又充满自豪的对战友们说：“黄家自古出英雄，远有黄巢、黄盖、黄忠；近有黄兴、黄克诚，黄继光。” 那个年代政治敏感性很强，好心的战友们悄声对他说，你千万別提黄克诚，他被罢官了。也有胆大的战友说，提又怎么地？他是指挥我们打胜仗，曾经是我们的总参谋长。听说毛主席又启用他和彭元帅出来工作了，一个去了三线指挥战备，一个去了山西当副省长呢。黄存听着心里暗暗高兴，我也是“黄老爷子”的亲属，但此刻却只能把秘密藏在心里。临来部队离村时，两位叔叔送他到村口，嘱咐他到部队后要努力学习，争取留在队伍上干一辈子。大叔也从北京来信鼓励他当好普通一兵，为国防建设出力，长辈们的话，他时刻牢记心里。遗憾的是不久迎来了文化大革命运动，那些所谓的“左派”造反者，打着红旗反红旗，唯恐天下不乱，到处夺权，把老革命打成反革命，他们破坏毛主席的正确路线。彭、黄也难逃一劫。首都红卫兵闹的最凶。北京内燃机厂瘫痪了，厂领导轮流挨批斗。某日，宣传栏贴出一张醒目的大字报：“坚决揪出老右派黄克诚的烂兄烂弟死党黄克云”。黄克云是几年前空军学院送来的一个军人，没办任何手续，被下放到厂里监督劳动，也没有办转业，上面有人发话只要厂里每月给他几十元生活费就行了。一位新四军老战士，十几岁就参加了革命，他从贫穷的家里卖掉几担养命的谷子当做路费，从农村学堂弃学跑到武汉，找到八路军办事处，要求奔赴抗日的战场，后经董必武主任介绍来到苏北阜宁新四军三师驻地。师长黄克诚要他到前线的七旅先当战士。他从苏北到东北，从战士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一直在前线打仗，他心里有个坚定的信念，“黄克诚是三师的师长，可不能给大哥丢脸！” 由于作战勇敢加上有一定的文化基础，黄克云既能指挥打仗还会写作战总结。最后做到了纵队参谋处长。所在的四野部队一路南下直到解放广东、广西全境。解放战争结束后，他奉命来到新组建的人民空军，在空军指挥学院深造。这么一个战火中成长的部队基层干部，怎么能与“庐山会议”反党集团扯到一起？空军司令点他的名。把他下到厂里几年了，他苦活累活抢着干，为人厚道，助人为乐品格高，工人们都喜欢他，可上面从没人来过问他，空军也似乎忘记这个人了，但造反派却没忘记他。碰巧，黄开存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北京军管，驻厂军代表就是他们团里政治处的保卫干事，熟悉黄开存是他的亲侄。消息传到军营，不久黄开存也因此受到牵连，离开了日夜苦练的特种兵训练场，调到总后勤部新建的某军需基地。

（二）

离开操场来到工厂，相当于离开前线来到后方，这可不是他当兵的初衷和愿望，他的目标是当年练兵场围墙上写着14个大字：“要把操场当战场，练就一身真功夫！”他立志勤学苦练，将来解放台湾当先锋。可现在整天待在办公室，挥身有劲使不出。壮志未酬，痴心不改。他决心继续保持战士作风。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后，便独自来到小操场晨练，只能做一些常规简单的练习了，那些特种兵训练科目因条件所限与他无缘。他被分配到基地保卫处工作。一段时间后，基地领导观察到这位小伙子是个好苗子，不久便把他选派到总后勤部举办的保卫工作训练班学习专业知识。是金子在那里都会发光的。黄开存在保卫处的工作十分出色，得到一致好评，并多次立功受奖，尤其是在1972年基地作业区长江码头油轮爆炸事件中，他不惧生命危险，第一个冲进爆炸现场，从火海中抢救人民的生命和国家财产，光荣负伤，保卫处荣立集体三等功，他是其中表现最突出的一个。

黄开存调到基地后最幸运的是遇上两位老红军，一位是井冈山时期参加革命的，红一军团时就在林彪身边的参谋古德勤指挥长，一位是洪湖赤卫队时期的游击队长，曾跟随贺龙元帅南征北战的李云政委。老红军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忧国忧民的革命情怀对他影响很大。若干年后，基地完成了历史使命，工厂全部移交到地方。他辗转来到家乡附近湖南省工业新城株洲市。

尽管世事多变，而他那特种兵的作风却始终未变。他被分配到市公安局东区分局刑警队做外勤侦查工作。英雄有了用武之地。10个春秋，他身经数案，与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交锋，几乎经手的每一起案件背后，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

他由于长年工作在特殊岗位上，根据政策提前退休后他举家移居广州。几十年风风雨雨过去，几个子女都已成家立业，有献身国防继续扛枪站岗的，也有从事高科技产业做工程师的。“光荣之家”的牌子挂上家门口，退收工资颇丰，趁着还走得动，他学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时而站在珠江长堤上望着高高的“小蛮腰”沉思。

不久，战友们来找他了，推举他参加广州新四军研究会，担任三师常务副会长。这事他很乐意。别看研究会属民间社团，可新四军研究会不一般，是军地双方均认可注册的高层次正规社团。有许多退下来的军地老领导。这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也是英雄荟萃之地，会长、副会长都是将军。黄存心里犯嘀咕了，我怎么够格做副会长呢？那不成了老革命待遇了。我不能接受这个职位，只做个普通会员就好了。前辈们说，你就别推辞啦，你看我们这些人都已年老体弱，走路都困难了，你是新四军后代，又是老兵，身体还行多干点吧。黄开存心想，于情于理应该干，“黄老爷子”是新四军三师师长。他与我多次交谈中讲过很多战争年代的故事，抗日战争烽火中，根据中央军委的战略决策，黄克诚率八路军主力344旅南下开辟新战场，建立根据地。皖南事变后，他带兵打到苏北，参加重组新四军。“八路军主力来了！” 一片欢呼声，陈毅军长高兴得睡不着，他与久別重逢的老战友彻夜长谈，一个叙说井冈山红军走后游击战的艰苦斗争，一个讲述长征路上的生死故事。纷纷赞扬毛主席党中央的英明决策。

我们虽然现在处在和平环境下，但如何保持和发扬红军、八路军、新四军时期的奋斗精神，继承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还真是一个值得认真研究的课题。就这样他做起了研究会的工作。他踏实能干，仿佛又回到了工作时的状态。每次活动打头阵，动员朋友们为研究会组织活动出钱出力作贡献。他乐于奉献，尤其是战友情怀不减当年，有时拿出自己的工资邀请在外地的战友来广州，参与老革命、老英雄、老将军以及红二代们出席建军节、国庆节、纪念长征和毛主席诞辰等有意义的活动，他们与研究会合唱团一起欢歌载舞相聚一堂。还经常客串担任现埸主持，他的组织策划能力和忘我的工作精神，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哎呦喂，老头子，你怎么退休了不好好休息还这么忙？”老伴有些埋怨了。在黄开存眼里老伴真是个好人，她们已相伴近五十年了。男才女貌，她父母给取了一个好名字“樱桃”。人如其名，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象樱桃一般又大又圆，她爱劳动不打扮，累活脏活抢着干。太阳晒的脸泛黑，年青时同事们笑称她是黑珍珠、黑美人。他们是在基地相识的，那时她在总后“五七”干校工作，战友牵线做的红娘，组织批准。由于两人家境相同，都是父亲早逝苦了母亲的孩子。黄开存说，我十三岁回乡种田，你十三岁辍学送煤，我们都是真正的劳动人民的儿女，加之又是同乡，说话接近，气味相投，说笑间就认同了。结婚更是简单，两床军被，两只提箱，基地招待所挤出一间房暂住，屋里还放着办公用具，有人口拈了打油诗：“两床黄被一张床，两只提箱半间房，一壶开水一盘糖，战友排队看新娘。” 那时基地刚起步，生活条件很艰苦，尤其是住房十分困难，很多人携家带口住在用泥巴垒的墙，屋顶盖的茅草房里，还有住帐篷的，连个厕所都没有。生活苦是苦，但大家过的很充实，都是当兵的或者是当过兵的称之为军工人。各项体育活动，文艺演出，搞得有声有色有模有样。他们的结婚大喜，因为条件所限没请双方母亲来，为了孝敬长辈，他俩决定利用婚假探亲。父亲不在了，叔父为大，往哪边走呢，北京、广州都有亲叔父。还是先往南走吧。双方的老家都在南边，他们先到了广州。三叔叫黄时毕，是个老同志，随四野南下的铁路兵团到广州，广州解放后参加组建广州铁路局。一大家人，上学的孩子就有5个，生活负担很重，但还是为侄儿在海珠广场华侨酒店摆了两桌丰盛的喜酒。“三叔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跑起车了？”黄开存问。“嘿，服从组织安排到最基层，餐车上做饭。”三叔笑着回答。这样也好，他当班的列车是从广州至北京。非常时期，他每周都可以去“黄老爷子”家看看。反正是一个做饭的，穿着沾满油渍的白色餐饮服，没人过问，来去自由，三叔经常带点南方水果香蕉、茘枝什么的给老大哥，聊上大半天，老大哥很关心他：“时毕呀，你给旅客做饭，有什么想法？” “大哥，好事呢，既不饿肚子又不要想那么多事了。俗话说三年歉收也饿不倒伙头兵。” “哈哈，那倒也是”。黄老头笑了。“劳动最光荣，我还想回老家种田呢，离开几十年了，可以和兄弟还有乡亲们在一起劳动，只是上头不同意，要我休息和学习，以后还要出来工作，哎，不说这些了。你5个小孩都在读书，就靠你每月那几十元工资怎么办”？“苦是苦了点，这些年自然灾害吗，大家都苦，老家来信说饿死人了，比我更苦。” 大哥语重心长地说：“这只是暂时的，以后会好起来的，我工资比你高，除了每月要寄一点给烈士家属外，也补贴你一点点吧”。“多谢大哥，还没谁如此体贴关心我呢！” 黄存听着三叔的絮叨心情十分沉重，随后他北上回到老家，那是个偏远的地方，当年湘南暴动的游击区，朱德、陈毅、黄克诚就是从这里带领队伍上井冈山与毛主席会师的。

（三）

从火车站去老家没有通车，要步行几十里泥泞山路才能到达，再远再累也要去！那里有年迈的母亲，老人家不愿住城里，觉得农村好。大哥休假特地从省城来到家乡，在老家的日子里，黄存见到了许多儿时伙伴，妻子樱桃是头一次来到黄开存的老家，这里也是黄克诚将军老家，房屋很破旧，她见到了将军的兄弟，他们都是地道的农民，说是衣着朴素，其实是破破烂烂。“啊！怎么这苦呢”？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辛酸！听说他们对革命都作过很多贡献，大革命时期，掩护地下党，黄克诚曾几次虎口脱险，还听说大伯不怕危险，步行百多里跑到湘南暴动主战场，他批评弟弟黄克诚，了解到一些真实情况后，他当面指责湘南特委书记下令“烧民房”是错误的，意正词严：“房子无罪，虽然是地主的，但也是劳动人民流汗建造的，农会没收分给穷人住就是，为何要烧掉？太可惜！” 事实证明，“烧光政策”是我党极左路线的错误，遭到纠正。眼前这位农民大伯当年竟有如此的远见卓识。她紧握着大伯粗糙的手，激动的说：“您是革命的老功臣啊”！“哈哈！侄女你过奖了，什么老功臣，我只是一个老农民，小小老百姓”。晚上，樱桃把黄开存的一套自己换洗的军棉衣送给了这位可敬的大伯。

告别了众乡亲他们夫妇来到湖南省城长沙。拜见岳母和岳叔父等人，黄存的二哥原在广州铁路公安局工作，主动报名参加三线建设，恰好在湖南境内，他也请假来给弟弟贺喜，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感谢亲人们。尊敬的长辈们都相继离去，历史的长河奔腾不息，那些美好的画面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湖南株洲市城区的一个铁路老旧社区里，一个年近70的老男人柱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从背影看上去佝偻的身材，像是一位80多岁的老头。小区的人没有谁知道他的底细，他双耳已聋，听不见任何声音。有一只脚完全跛行，他似乎是一个人独自生活，没人照顾，每三天左右出门买一次菜，每次下午出门，在菜市场买一些落摊的蔬菜和豆制品。其实，有谁知道这个名叫欧阳的人，也曾经有过自己的辉煌。年轻时风流倜傥，一掷千金。谁也不会把眼前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和80年代湘江滩上的名声公子哥联系在一起。

欧阳站在湘江河东风光带的江堤上，一抹黄昏夕阳的红霞撒在身上，蓦然，一阵阵暖风迎面吹来，那远道而来的江风中，带着一种淡淡的苦涩。此刻，他的脑海间换了一幅画面，那是长江入海囗，一艘缓缓离港的客轮甲板上，一个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的背影，带着贝蕾遮阳帽，海风吹起了她长裙的一角，海鸥跟在船顶盘飞，船尾的海浪像剪开的万朵翻滚的梨花，这身影好熟悉啊，欧阳一个人在家枯坐的时候，常常拿出陈旧的黑白照片端详。30多年前作为黄存的特情参与侦破的一起反特案。一帧帧画面连接在一起，竟然没有半点模糊。记忆这东西说来真怪，随着年龄渐老，有些一两天前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反而几十年过去的往事却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欧阳与黄开存之间早已断了联系，但两人在一起那段抹不去的岁月，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人生太短暂了，他感叹自己已是黄土埋到脖子上年纪的人了。

1980年代初的某个清晨，东方地平线上，渐渐明朗的天空中层层叠叠暗灰里泛红，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由浅而深点缀着新兴的南国工业城——株洲。这是一座集大型国企和兵工企业于一体的南方工业重镇与科研中心。这里汇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建设精英，新四军中的军工英雄吴运铎就在城南的兵工厂担任第一任厂长。新城新姿，南北东西两条主干道呈十字形贯通东西南北，各大厂矿像卫星拱卫太阳一样围绕着城市四周。东边，也称东区，新建的红旗村一栋普通的民居阳台上，中年的黄开存正在做每天例行的晨练，这套军体捕俘拳他已经复练了十八个春秋。一套动作下来可谓炉火纯青。这天上午有一个案件碰头会。十分钟后，他手里拿着馒头边啃边下楼，这是他多年习惯的早餐。他身着便装，跨上自行车，融入了新华大道的车水马龙之中，转业未转行，他的职业还是一名卫士，只不过以前是在成建制的队伍中与战友并肩战斗，而今在公安部门里当侦查员，更多时候需要单枪匹马独当一面。优秀的军事和警务素质，使他能够胜任复杂多变的外勤工作。

（四）

1983年夏秋之交，正值严打期间，打击刑事犯罪的任务重，人手紧张。时在市局政治保卫系统工作的黄存，被临时抽掉到市东区公安分局预审股工作。他接手了株洲汽车齿轮厂保卫科办理的一起走私案，该案的主犯名叫欧阳（绰号欧米仕），该人通过认识上海海关的一位进出口女报关员手头掌握了内部情况，走私了1200台日本电子产品，案值上百万元，这在当年是绝对的特大案件。黄开存负责这起案件的报捕和起诉。他拿起办公桌上一摞卷宗，翻阅侦查副卷，浏览了一遍综合报告，这起案子中除了几个销赃的从犯在本市收审站关押外，其主犯欧阳和女报关员还收押在上海的监狱里。这个案件要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必须到上海市公安局办理有关材料和人犯的移交事宜。黄开存迅速拟定了请示报告，经主管领导同意后即与厂保卫科经办此案的许干事赶赴上海。

列车隆隆声有节奏地响着，卧铺上许干事的呼噜声也很动听，他人胖高个子大，最大嗜好就是睡觉。他有个绰号叫“许大块”，人如其名块头大，是一位业余体育健将，出了名的厂篮球队主力后卫，虽然只有三十出头，因体重超标跑不了全场，常常只能是做替补队员，别小看他这个替补，关键时只要他一上场，球场上欢声雷动，比分马上追上来准赢。黄开存独自坐在车窗前，眼前丛山峻岭缓缓后移，近处一棵棵绿树闪闪而过，他似乎在赏景又陷入了往事的沉思中。几年前，他与战友们执行押送转监犯人的任务，荷枪实弹，精神抖擞，而那些重刑犯人，个个垂头丧气，就像秋天霜打的茄子，疲疲沓沓。正义总让胜利者春风满面，押送民警个个威风凛凛。今天出差却显得有些孤单，两人千里迢迢去外地提转人犯。他想起那次去到少林功夫发源地登封县抓捕罪犯，因人手少，在郑州火车站，差点被闻讯追来的人犯的哥们和亲戚劫走，紧急情况下，为防止逃跑，黄开存快速打开人犯的另一只手銬，铐上了自己的手腕，告知队友赶紧求助铁路公安，这才上车脱险。这次执行任务，上海那边能配合好吗？我们两人力量够吗？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那只六四式手枪，瞅了一眼睡得乎乎的“许大块”。黄开存很欣赏看了一眼这位搭档，他可是大力士，关键时刻可以一当十。

（五）

上海那边负责办理此案的是市公安局文保处二科，一位尹姓侦查员具体经办，与黄存年龄相仿，衣着打扮有着上海人特有的精致，额前的发际有些自然曲展，讲一口吴侬味的上海普通话。白晳的皮肤、单瘦的身材，略显文弱。相处久了尹警官的内敛和成稳的性格就显现出来了。有他的全力配合，黄存、许干事两人工作上和生活上都方便了很多。上海市公安局文保处二科办公室是临时租借的，就是座落在延安东路著名的“大世界”，这是一座西洋建筑，虽然只有七层高，但很有特色，据说是法国富商彼得建于上世纪初。解放前，上海青帮头子黄金荣接手后，把此地改成了娱乐场，有赌场、戏院、妓院、杂耍等等，灯红酒绿，红极一时，更是流氓成群，复杂人员扎堆的是非之地。上海解放后，铲除邪恶势力，清洗残渣流毒，该地被收为国有。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权威机构上海市总工会便设立于此。市局文保处二科在此楼一层办公。黄存和许干事的住宿安排在公安局招待所，那也是一栋叫大沪饭店的名楼。它座落在市中心的西藏路上，是国民党军统头子戴笠等“接受大员”在抗战胜利后收缴的日伪财产，这里曾是打内战、杀共产党、坑老百姓的罪恶指挥所。解放后，这栋军统的党产回到人民手中，成为上海市公安局对外联络的一个窗口，全国各地公安系统来上海办案的干警的栖息地。

二科在大世界有三间房，单间面积很大，每间有三十多平方米，原有的装饰华丽。绛红色木地板，墙的四周与地板同木同色的墙群，规则的木格子落地窗，吊顶是龙飞凤舞图案的天花板石膏线，布局十分雅致。二科的干警们很是爱护这些人民的血汗财物。他们把办公家俱摆得整整齐齐，进门一侧放着正副科长办公的桌案，另两面全是高到顶的文件柜，各类历史档案分类放置，可想而知，上海这样的大都市，多少复杂的历史资料。借阅的、复制的、保存的，一目了然。领导办公室兼作档案库。另两间则分别为经济组和文化组，案卷资料摆满了工作台和资料柜，科员们集体办公。全科只有一台长江边三轮摩托车，挂一副深绿色民用牌照。每天多少差事要办。大多数的时候只能靠坐公交、骑自行车了。黄存和许干事第一次去提篮桥监狱提审欧阳，科长亲自交待由小尹使用摩托车陪同前往，他们开着边三轮风驰电掣地穿越中心城区，走大街串小巷，真是轻车熟路，黄开存坐在车斗里十分自在，他一手紧抓握环，一手拍打后座上的许干事，“喂，许大块，我们享受都市观光啦。”许笑着连连点头说，“闯荡上海滩呢！”在横跨苏州河的提篮桥时，桥下的污水臭味刺鼻。黄开存忍不住反胃，差点吐了出来。许干事笑哈哈地策了一句，“喂，风光好啊！你还特种兵呢，比比啊！” 谈笑间到了监狱的大门。据说这个监狱是一九零一年建造的，号称远东第一监狱。他俩顾不上细看这块知名地，便由尹警官领着直奔看守所外联办，开出了提审证，进入牢房值勤室，从内监将戴着手铐的欧阳带到审讯室，门外有狱警站岗，许干事打开了戒具，叫人犯落座审讯椅。黄开存掏出特意带来的老家郴州牌香烟。“抽烟不”？欧阳点头赶紧接过烟，叭嗒、叭嗒地紧吸了几口，浓浓的烟雾吞进肚里，看的出他烟瘾很大。或许是牢房没烟抽吧。审讯室里很安静，黄存摆开准备好的专用材料纸，他凝视了一下欧阳，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案件的主犯，他打量了一下欧阳，身高虽然只有一米七左右，五官端正，有点秃顶，高鼻梁，长相带些洋气。欧用一种心生好感的面容看着黄开存，似乎从刚才几句话语和接过的郴州烟上，分辩出提审者是来自家乡湖南。也许关在监狱里久了，也想家乡，接下来谈话里，黄开存发现此人有些不一般，表现积极，从善如流，从谈吐和气质上观察，使人感觉很难将这个人与犯罪嫌疑人连在一起。但这起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可置疑。黄开存的问讯也是办案所需，例行公事，必须完成的程序。欧阳不紧不慢的复述了在上海这边交待过的案件细节，补充了审问者的需要提出的其他情节。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要把欧阳押回原籍，移交检察机关审核起诉，法院定罪量刑。至于审讯工作回去后有时间。按原计划在上海七天之内办完事。因此抓紧往前赶，根据综合材料要求，对欧阳前后提审了三次。涉案的女报关员提审一次，这既是办案的要求，又是必须的程序。次日，他们安排了一天时间去了女子监狱，此处比较清静，监狱内吆喝声明显低于提篮桥监狱。可能就是女性害怕闹事的缘故吧。名叫娜娜的女嫌犯很年轻，脸形长相有乌克兰血统，蓝色的眼晴像晶莹的宝石，脸上总带着微笑，十分迷人。监狱，这个听起来吓人的地方，还能有这般漂亮的姑娘，格格不入啊。看上去真不像是在坐牢，感觉有点儿像电影明星在此体验生活。许大块盯着她目不转睛，十分诧异，黄存见状也有恻隐之心。根据原始材料，她是不知情的过失犯罪。经过讯问，过程大致相同，情况应该属实。估计涉及的罪名尚不足以构成刑罚。与先前估计的情况差不多。经与二科会商后，此人暂留上海本地收审。此案结后对她可能是教育释放。这应该是个最好的结果，但愿她接受教训，好好做人。回到招待所，许大块闲着没事开玩笑说，那么好看的姑娘关在牢房里太可惜了。“喂，许大块！”黄存喊道，“法律无情，怜香惜玉也是有原则的啊。“哈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文革期间，有劳改犯串联暴动，我参加了执行沙洋劳改场的临时军事管制，那是鄂中大平原，号称江汉粮仓，那里有服刑的几万劳改犯，有男有女，漂亮的女犯很多。为了教育改造的需要，司法宣传部门组织了个文艺队，排练时下走红的京剧样板戏，也改善一下这些白天种地，晚上坐牢的犯罪分子的文化生活。男女演员都是劳改犯，其中扮演阿庆嫂的女演员长相很漂亮，嗓音又好，不知内情的人肯定是夸好，据说判刑前她是武汉京剧院的名角。可想而知，那时她曾多么的风光，但她不珍惜上帝赐给她的美貌和付出辛劳练就的艺术才华，被金钱迷惑，与海外亲戚联系，利用自己的交往圈，获取和传递情报，虽说价值并不大，都是些报纸上的旧闻，但也是触犯了法律，就得受刑罚，判了5年有期徒刑。漂亮、光彩的人生有时毁于一旦啊，人生要紧处往往只有一步。” “那是，那是！”许干事连连点头称是。

（六）

“逛逛南京路吧？” 来一趟上海不容易，许干事提出要求，黄开存觉得理所应当。要办的已基本办得差不多了，只是临行前提人了。那天碰巧是星期天，他们决定不打扰尹警官了，人家在上海有妻儿老小，也要照顾的。“许大块！你带上钱包哦，此地可是高消费！” “哎，我是只看风景不购物”，许干事答讪。“喂喂！不吃饭啊？按老规矩谁工资高吃谁的”。那时企业的工资高过公务员，“好好！你会算计！”。两人先是步行先到南京路东端，穿过外滩，逛了黄埔公园，出来又到了外白渡桥，听说旧社会有走投无路的人，常从这个桥上跳河自尽。真是都市故事多。这座桥很短，不过百十米，又折返去复兴路，听说过去叫霞飞路，故事更多。主要想参观在黄陂路附近的“中共三大”旧址，党史纪念地应该去看看。两人慢慢悠悠边走边瞧，“中共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就在这么点小地方召开的？”许干事很不理解的说。”嘿，那是秘密活动时期，声势浩大还能安全吗？”两个人边走边聊，从纪念馆出来到了九江路口，发现一家小汤包馆，上海的小汤包可是全国闻名遐迩的小吃，许大块想进去，黄有告诉他，“不远就到城皇庙了，那里有更多的上海风味小吃”。“好啊！”。许大块积极响应。两人加快了脚步，穿过西藏路，赶到庙前，真是又渴又累了，赶紧钻进了一家小餐馆坐下来。“吃点啥？小汤包还是千里香？” “都要，外加蒜蓉酱排，加带两瓶啤酒！”许大块真饿了，什么都要。吃饱了、喝足了，两人一会左，一会右，全是小摊小商品，实在没有什么逛头。上公交回招待所。回程不远，一会儿就进了招待所大厅，许一头栽在沙发上就不想动了。“许大块！你今天收获最大，一是逛遍了上海名街名胜，吃遍了上海小吃名点，而且有人买单，二是专人侍候，陪你跑步减肥至少两公斤，没花一分钱！”许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说，“那还真是的！”就这样两人度过了比办差还觉得累的星期天。最后一天，一大早起来抓紧到了二科办公室，他们去市局办理转移人犯的各种手续。还算顺利，招待所前台服务员帮忙买了回程到株洲的火车票，列车时间是夕发朝至上海至长沙的直快。晚饭后黄许押着欧坤上了车。接受过去的经验教训，上车后黄存立即联系到乘警，经请示车长后调整到一间四个铺位软卧，黄开存安排自己与欧阳睡下层，许睡上层。还有一个铺为安全起见，经车长同意空着。途中十二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基本不出门。许干事想负责看管不睡觉，被黄开存拒绝。他很有经验，知道像欧阳这类智能性犯罪人员，途中安全问题无需是多虑的。许安心的躺到上层去了梦乡。欧阳还是要戴着手铐睡觉的，这是押解人犯的条令规定。说是早点睡觉，其实两人一直说着话，欧很健谈，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的身世来龙去脉讲了个通透，黄存听着不反感，欧似乎很愿意坦诚的说给黄开存听。欧说自己是上海去云南支边知青的私生子，生父母六十年代初在西双版纳生活时怀上他后，双双逃离边陲，辗转途中母亲在湘东铁路边生下了他。自己剪下脐带，打了个包袱，一袋奶粉，将他生辰八字（庚子年腊月生人），被次日凌晨做铁路巡道工的养父发现抱回了家。一直到上中学他才知道身世，他很想找到到生身父母。高中毕业后他先是被招入航空研究所当实验工人，在那里干了三年。养父退休时他顶职进了铁路。在株洲车辆段学徒后当了一名随车探伤检修工。他当勤的客运班列是长沙至上海，随车两年多，工作之外就是寻找生父母，他到处打听也未得到什么消息。欧阳人聪明，长相又好，能说会道，无论熟客还是陌生人都能伸手帮点忙，跑车这差事接触旅客机会多，形形色色什么人都会有交道，识人知面，巧舌如簧，自然喜欢他的女孩也不少。一般陌生女孩只要与他交往就会心生好感，几经交往爱慕之情由然而生。那位甜美的女报关员就是由爱生情，倾心于他，心甘情愿与他同居，置法不顾盲目的为他提供了海关机密。协同犯下了这起走私大案。此时欧阳似乎忘记了自已的身份，与黄开存讲起这些故事，言语淡定，仿佛在诉说一段快乐的往日时光。黄存也不在意这些，职业的敏感使他养成了一种习惯，什么人、什么话都可以听，从中捕捉信息，为我所用。他漫不经心的听着，而又略有所思：此人非同小可，复杂的经历和小聪明、小算盘、转弯快的脑筋，符合“321”条件（侦查员的耳目），可作外围人物培训引导，今后为我所用。果然不出所料，在日后的侦查工作中，欧阳起了不可替代的大作用，这就是作为一名优秀侦察员的眼力。

（七）

列车到了株洲站，欧阳被押上前来接站的铁皮蓝色吉普车，直接送到位于430厂角落里的收审站。收审制度是解放初期设定的，对一时破不了大要案件，而又不能排除嫌疑人大多关押在此，时间不限。欧阳一案在此排队审理，因是“严打”期间，案件积压多，他在此待了差不多将近一年，这期间，黄开存也在接受其他侦查任务。欧阳很幸运，这一年没有白蹲，这起案件后来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法律是为国家利益服务，当年根据新形势的需要，国家作了政策上的调整，在海南、深圳有组织的小汽车走私案频发后，大多数投机倒把、走私贩私的这类案件都从轻发落。按80版《刑法》第151条8款之规定，应判七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欧阳，只判了三年，而且是缓刑。那位女报关员“娜娜”更是幸运，只是被开除了公职，渉案的走私财物，如彩电、录音机等交有关部门公开拍卖，款项纳入国库。欧阳对从轻发落有说不完的高兴，放出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久別了的蓝天白云，似乎心生感谢国家之情，这可是他人生第一次出现的新思想。他知道自己干过的那些事，收监判个十年八年也不为过，庆幸自己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此时黄开存并没有忘记初衷的设想，培养和发展欧阳做特情，公安刑事部门俗称的321。他向主管领导此项工作的局领导张晖汇报了有关情况，这位解放前我党地下交通站联络员出身的领导，敏锐地感到黄开存报批的这个人叫欧阳的是灰色人物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亲自参加了对欧阳进行了几次谈话。欧的心情很好，一再感激政府的宽容，表示乐于接受这项工作，还能挣点外快以解生活之难。尤其觉得对自己以往的抱负，有很大很现实的挑战性。于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认可后，欧阳成为正式登记在册的公安局刑事特情。

上世纪80年代初，万废待兴。半公开的博彩行业一枝独秀，有的赌博游戏埸日进斗金。欧阳也想开一家，一方面挣钱，二来还可为工作做掩护。他的想法得到了市公安局领导的同意，在黄开存等公安民警的资助下，他开了一家宾果机娱乐店，位于市中心广场百货大楼东侧，新华书店内的一楼，那时候读书的人甚少，大量的书已移于二楼，空出一楼租给欧阳经营，30多台游戏机摆满一层楼，每天店里人潮拥挤，乌七呐喊，很多人来此碰运气，赢了笑咪咪，输了不甘心。如鬼魂附体甩不掉。很多人到头来输的倾家荡产，赌场象一面鏡子，照出形形色色的面孔。欧阳开店但不沾赌，做一个冷眼的旁观者，不时做一些放典的事，心事却在想干大事业上。他跟黄开存说过，宁愿轰轰烈烈一天，不求平平庸庸一生，这也是他愿接受特情角色的原因，他想的不仅是钱，还有钱以外的东西。他的心思很重，积极消极两方面都有，但城府很深，这是一个成功特情所要具备的素质。

欧阳开始接受任务后，他曾多次充当监内特情角色，接连协助公安机关破获了几起多年未破的积案。事实证明，黄开存深思熟虑物色的这位特情是成功的，确有培训和投入价值。正因为使用得当，欧阳也很卖力气，但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在监内卧底侦查，可想而知没少受牢头狱霸的“考查”折磨，那些老口子怀疑他是警吊子派来的坐探，拳脚相待，有时甚至不给饭吃，把屎尿强行灌到口里等暗刑暗罚，因任务在身所需，他又不能求救，警方是不能公开出面帮的，只能靠自己忍耐、顶住。为完成了任务，他淌过一次次的考验，坚持不吐实情。每次都順利的完成任务，但身心也受到了很大创伤。他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摸爬滚打了几年，感觉有些乏了，便萌生了退意。那些年，他在黑白两道混迹，声名狼藉难免被误判，为此，他丢失了婚姻和家庭。养父母身体还好不需照顾，他决定趁着还有一把力气，要再去上海滩碰碰运气，他又做起了横财梦。那些年他与女报关员一直有联系，对方仍未婚，养了个女儿已有几岁了，说是欧阳的骨肉，埋怨他没尽过一天义务。在一个寒雨之夜，欧阳又一次踏上了熟悉的去上海的列车。想与女报员复合，父女团聚，然后干一番自己的事业用以养家糊口。他心里还有一块心病末了结，生身父母到底何处？有生之年能否见到他们，实现心中的愿望。可真是命里注定福不双至。不曾想到自己设想的愿望尚未开头，却被一纸电文将他卷入了一起复杂而迷离的大案之中，他接到了好友黄开存的电报，停止休假，立即返回株洲，接受新的任务。

（八）

株洲是中南地区铁路的交通枢纽，南方特大铁路站埸，市中心有一座旱桥横跨十几条铁路线，过去没有正式命各，就叫跨线桥。文革中改叫红卫桥，桥下日夜不停隆隆呼啸而过的客货列车，桥上客车、货车、快车、慢车，川流不息，好一道热闹的都市风景线。

话说某日，红卫桥上站着一个略带驼背的中年男子，无精打采的靠在栏杆上，疲疲沓沓的一个闲人，不停地吞吐着烟雾。正好欧阳路过，两眼相对，似乎不期而遇，双方都带了微笑。欧不自主地停了下来，此人主动搭讪，“抽烟不？”“噢，谢谢！朋友闲着吗？” “是啊，没有朋友玩。” “那里就是我开的娱乐场，去看看不？”欧手指桥头不远处。“好啊！”此人跟着进了娱乐场。不久欧将此人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黄开存。“他说姓张，是海外华侨，住在香港，做大买卖的，父母住在株洲三三一厂那边……欧坤几句不经意的话立马印在了黄开存的脑子里。

一连数十日，欧阳失联了，黄开存坐在办公室，心想：欧阳怎么会不辞而别呢？之前只是听说想去上海看看，会会旧朋友，是不是与那位海外来人做走私生意去了。是去上海还是境外。不行！不能让他又涉足走私，穿新鞋走老路毁了自己，不能允许特情失控，还有必须查清那位海外朋友是何许人也。因此给自己掌握的欧阳在上海地址发出了召回电报。

2003年某天，《人民日报》国际版在不起眼的位置登载了一条本报讯：我国公安机关经过缜密侦查破获的国民党军情局派遣潜伏特务案，主犯美蒋特工上尉组长张岚，因悔过自新日前被监狱管理部门提前释放。

这是一条政治需要对外公开的消息，这则看似不起眼的报道，却隐藏着二十年前，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

已是午夜，市公安局位于人民路的一栋灰色两层楼上的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侦查员黄开存与特情欧阳彻夜长谈，“老伙计，你到上海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与那位姓张的华侨干走私去了？危险咧，牢狱之灾不能忘！”欧阳忙解释说，“老兄你误会了，我与那人没有来往，我是累了，去上海玩玩，后来也没有见过那人”。“不！你一定要找到他，和他保持来往，摸清此人底细！你说他讲话闽南口音，那就不是香港人，台湾人大多讲福建闽南话。要怀疑他有可能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人！他已向你透露想和你干大事，而他的父母又在三三一兵工厂那边，这可是台湾当局特务机关窃取军事情报的重点目标，关系到国家利益，我们有责任百倍警惕！”欧说，“到哪去找呢？这可是大海捞针哦！”黄开存下指令，“必须找到，大海也要捞到这颗针，这个任务很艰苦，而且可能还有很大的危险性，你既要有闯江湖的胆量，又要有做生意的算计才行”。欧说：“台湾人大多是福建人，我见过，他们讲话是闽南口音，但特务我没见过，我倒是不怕，只怕碰不上也捞不着”。“现在不能肯定他就是特务，来到我市窃取军工机密。但不得不防，你继续经营赌博游戏埸，认真观察，此人可能再次出现，另外多到火车站一带溜达，装出上海滩公子哥的样子来”。“不用装，我本来就是”。“那好，用上！按我说的做，一旦找到要和他交上“朋友”。331厂区十几万人口，查起来工作量很大，我会向领导汇报的，你这头很重要。记住，无论白天晚上随时与我保持联系”

国营331厂是当年兵器工业部布局在南方的一个重要军工基地厂，这个与共和国几乎同时兴起的工厂，承载了我国第一代活塞飞机发动机和武装直升机发动机的生产任务，也是地空导弹和空空导弹的研发基地，因此也成为国民党美蒋特务机关对大陸进行侦察和实施破坏的首选目标之一。有计划的派遣特工过境潜伏，企图秘密建站，窃取和收集情报，实施破坏。

黄开存、张岚、欧阳各为其主，一个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一个是打着自己算盘来历不明的人，还有一个是处于不明不白的心理状态，也许是为了钱，也许不光是为钱，还是他所说“轰轰烈烈”。在一条看不见的战斗中，他们展开了一埸斗智斗勇的较量，惊心动魄的交锋，成为1980年代初惊动公安部的南方一号大案。

（九）

这里需要交待的是当年台湾军情局之所以选择张岚，是因其自身条件利于潜伏大陆刺探情报，他的亲生父母在株洲航空工业部某院第八研究所工作，与331厂有协作关系，于是乎张岚有着这个时代背景，受过美蒋特情局多年训练和洗脑的特工，誓言效忠蒋家王朝，要当反攻大陸的英雄，成为了当年接受潜伏任务的急先锋和牺牲品。

时间回到一九四九年春，正是国共两军酣战时，不到2岁的张岚因父母不在身边，随舅舅，舅母溃退来到台湾。没几年双亲相继去世，年幼的张岚回大陆自然不可能，他流落街头，稍大点也是在社会底层混碗饭吃，他干过码头搬运，蹬过人力三轮，甚至在太平间背过死尸，真是苦不堪言。一个偶然的机会，特务机关看上了机灵的他，从此大转折，有了一份特殊体面的工作，并以为将来可以飞黄腾达。此后，台湾军情调查局特情部门招录潜伏大陸反共义士，为了出人头地，他报名应选而重。他似乎终于有了稳定的目标和优惠的待遇。他在台南一个封闭的秘密基地，接受美蒋特务机关苦苦训练了三年，从政治洗脑，仇视共产党到体能鍛练和专业训练，包括各种武器装备、交通通訉工具的使用技能，射击、爆炸、格斗、行剌、投毒、暗藏、逃逸等等都在考试之列，后又被教官选送美国，在美情报机构深造一年，真称得上精英了。张岚至所以被特情局相中，加以培养和训练，一方面是他出身底层、渴望翻身和身体条件好，其二是他的大陸亲属背景。那时候大陸才刚刚推行改革开放，还没摆脱贫困，内地人民的生活被敌对势力描写成水深火热，甚至造谣说共产党天天在杀地主富农。张岚被这种反宣传灌醉麻木，误为去大陆执行潜伏任务是神的意志，去拯救生灵。他跃跃欲试，每天盼望此日来临。这一天终于来了，接受任务，被委任为上尉行动组长，主要利用父母关系，在南方枢纽的株洲这座工业城秘建情报站，进而在两湖两广设多个联络站，形成情报网。具体位置：广州、桂林、株洲、武汉……张岚首潜大陆，是为建站摸底，他成功的赿过了广东边防线，躲过了三道盘查来到株洲，实施刺探兵工厂和科研所的有关导弹研发的军事情报。

1984年10月，张岚怀着满酬壮志，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他取道香港，在自由世界逗留了数月，享受灯红酒绿，在忽明忽暗的日子里，认识了人生中唯一属于自己的女人林晶。交往期间，这个与他同龄的妹子给了他炽热之情，张岚开始还頋及组织纪律，但从小失去母爱、顛沛流离长大的他，会有那么守规矩吗？遇到林晶后，脑子里的束缚土崩瓦解，他向林晶坦白了此行去大陆的目的，为了不拖累她，强忍悲情给林晶写了分手信。但林在回信中坚定写道：从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不可思议的爱上了你，今后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跟你在一起。我要和你生孩子，有了孩子我这辈子满足了。于是就这样，他们以夫妇探亲的名义蒙混过关，一路辗转来到目的地株洲。

座落在株洲城南郊外的航空部所辖的某厂某所，张岚的父母大学毕业后分配这个研究所工作，文革开始不久，因张岚母亲的妹妹、妹夫的原因受牵连，被下放到农村劳动锻炼了几年。改革开放后落实政策，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张岚父母委以重任，参与国产新武器研发任务，严格的纪律规定，对外一律不准透露从事工作的半个字。张岚和林晶的到来，让年过半百的父母惊喜不已，失散三十多年的儿子似乎从天而降，唯一的亲骨肉团圆还带来个漂亮的媳妇，当听说儿媳肚子里有喜，想到即将做爷爷和奶奶，老俩口子真是高兴。遗憾的是喜不逢时，现在正是武器研发的关键时期，说话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泄密。

张岚来后因无工作，每日陪着林晶溜弯，父母居住的地方离市区有十来公里，厂区面积不算大，一条正街和几条小街串连，大小几家商店，没几天，张岚就摸熟了。有一天，他转悠到附近的凤凰山上，发现此处有几个旧炮台，往里看林木葱茂处，有好几栋红砖瓦房，从外到里的绿化，有灌木、乔木交织隔离达六七层之多。两米多高的围墙旁种满了茂密挺抜的芲竹，周围一条小河，几座小桥连接直通里面的道路。铁索环连桥栏，看上去里面有几道门岗，张岚猜测，这应该就是父母工作的研究所。自已此行目标就在此地。他禁不住心里一阵窃喜，好像肩上的任务已完成了一半。

一个晴朗的正午，张岚溜达在火车站广场，心思重重，回到父母居家已半年之久，身负重任毫无实质性进展。目标区域防范严密，根本不可能入内，父母又守口如瓶，不露半点内情。真难呀！他半天抽掉一包烟。正一筹莫展之时，在市中心广场上巧遇邂逅到不久前认识的欧阳，“这么久不见，你不来我游乐场玩了？”“你不愿与我做大生意，我又没钱玩不起”。他们山南海北一阵闲聊，他凭直觉感到自已与欧阳有某种缘份，脑子突显一个计念，这么久了，没物色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发展入伙，看来这位公子哥还真是个人选，无论谈天论地，身材长相，甚至走起路来的形态姿势都有相似处共同点，嘿！不会错，我要交上他，发展他。此后，他几乎天天泡在整天欧阳的宾果机房，巧的是他每天赢得盆河钵满。他俩吃在一起，玩在一块，形影不离，有时候玩到很晚了，就和欧阳去到附近的庆云饭店开房睡在一起。他们自然是有各自的目的所在。一次，林晶挺着个大肚子来店找他，嗔怪丈夫怠慢她，其实也是担心他的处境，以前从不相识，怎么一下子就如此难分难舍？不要为了任务交错朋友，丢了性命哦！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她知根知底张岚的底牌。

那天，张岚与欧阳酒后聊天，张岚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欧听后异常鎮静，他说自已并不惊讶，相反距离更近，因为同病相连，也是苦水泡大，亦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张岚很是高兴，他至所以这么做，是物色对象，拉欧入伙迈出的重要一步。他考察欧阳已很久，觉得欧是颗理想的棋子，此人聪明透顶，尤其是曾在航院工作过，熟悉那里的情况，加上欧在黑道上混，那些道规技能异于常人。诸如无鈅匙打开各种保险柜，他就曾亲眼所见。张岚直接问欧阳，愿意与他同道否？当然也可以选择去公安局揭发。欧阳望着期待眼神的张岚付之一笑，搓了搓手指，“有这个吗？”“当然有，足的是！”于是，两人相眠一笑，算是达成了默契。

欧阳随后在第一时间向黄开存报告，已经探得到了张岚的真实身份情况。其实安排欧阳择机靠上张岚，是黄存侦察张岚计划中的一部分，没想到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而且事情进展如此順利。他叮嘱欧阳谨言慎行，不要打草惊蛇，千万不能轻敌，对手可是训练有素的美蒋高级特工。但也不可怕，你有强大的后盾在我暗中保护你，有什么突发的事，按规定做，与我单线联系。

那段时间里欧阳常常“犯事”，在杨柳冲班房里时出时进，象一个永远回不了头的浪子，张岚却在他每次出来后都会给他把酒接风。又是体贴安慰又是钱财相送，亲如兄弟……

夜深人静的时侯，张岚神秘的按时打开携身半导体收音机旁，收听台湾自由之声广播。在电台播放歌曲的间隙会有明码报数，他抄下来打开密码本对照出电文，是上峰给他下的工作指示。台湾军情局要求他务必在三个月内弄到331兵工厂新武器空空导弹的设计图纸。

张岚迫不及待的向欧阳表示：“如果我俩能将需要之物弄到手，你的酬劳不少于三千克黄金，事成之后还可以去港台任何地方，你现又没自己的家，给你安排个美女过好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的日子”。“真的吗”？“军中无戏言”！欧阳立即将此情况报告，黄开存也及时将情况汇报上级。经过局党组反复研究并请示上层同意，作出了周密计划，为了获取更多内情，侦察张岚潜入大陆的整个意图和任务，决定“反派遣”打入敌营。面对面与特务周旋，参与其中，掌控全局。我方最合适的派遣人选应该是黄存，他的个人能力可以说是文武双全，而且对此案介入最早，了解最多，派他去卧底成功率最高，相信他可以完成任务。

（十）

市公安局二楼小会议室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马秘书端上来泡好的两杯绿茶在冒着微微的热气，她自觉的退了出来，轻轻的带上了房门，室内显得十分安静，负责专案的谢副局长在作临行前嘱咐：“受张局长委托找你谈话。组织上决定派你去，一是你自己请战的，考虑再三也是派你去最合适，成功的把握性最大”。“谢谢组织信任”。黄开存表示对组织感激之情。“你此去可能会遇到许多预想不到的情况和困难，全靠你自主应对，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哦！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能暴露自己，对手可是经过多年训练的美蒋高级特工”。“我能斗过他！” 黄存回答很坚定并充满了自信。对“特情”也要有两手准备，他不是战友，只能看作是一根拐棍，拐棍没有不变的主人”。“不能这么说，我已与他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完成了很多次任务，了解他。” “这次不比以往，这次可能是生死对决啊！” “至少他不会当叛徒出卖我。”黄开存极力为欧阳辩解。“那当然好，但也要想到，这类人物真到了生死关头是否靠得住”？“我会掌控得住的，请放心”！“从明天起你就按计划行事，你自己掌握如何介入，我们都知道你的能力，帮你出主意是多余的，我们只是会尽力的在外围提供保护，记住，如果出现无法扺御的危险时，可以安全撤出，这是局党组的意见，也是给你的权利，不然我们无法向各方交待”。“谢谢領导和大家的关心”！“另外你出发前跟家属说一下，因为有可能几天甚至更长时间回不了家，免得家人担心，我们知道你母亲已快八十了，小孩都很小。但要注意保密“。“谢谢关心，不用道別，都已经习惯了”。“还有什么需要”？“没有，保证完成任务”！

位于红卫桥东的桥东饭店小餐厅西北角上那间小房里，黄开存非常严肃的告诉欧阳，上级决定派我打入“敌营”，与你共同行动，一方面为了你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增加力量，更好地完成任务。你做介绍人，咱们如此操作……

庆云大厦咖啡厅一间雅座里，坐着三位客人，其中两位是常客。此三人几乎同龄，看上去都分外逍遥悠哉。桌上除一壺咖啡三个杯子外，摆的全是香烟，最多的是骆驼牌，好多包呢！三个烟鬼熏得小间烟雾燎绕，常来的那位秃顶人对服务员说：“不要别的了，我们谈生意，请勿打扰”。“好的”服务员反手关了门。张：“听他说你在邮局工作”？他朝欧呶了呶嘴。黄回答：“是的”。“具体做什么事”？“邮件分拣”。欧阳插话：“他转业到邮局开始是开邮车，后来领导选人与公安局驻点的业务配合，看他是部队转业来的，值得信任，选上了他”。“哦，好差事！”心想，正好用得着，以后传递邮件就不用担心了。“好，他与你说了吧，一起干点挣钱的事。”“说了，我很乐意，谢谢关照！”听说你武功了得”？“我当的是特种兵，练的是捕俘擒敌挙，我的强项是技巧加力量，必要时可一招致命！”黄有意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让敌人有所畏惧才行。欧理解黄开存说话的用意，也在旁帮腔：“他功夫利害，曾经制服几个流子”！此时张有意试探真假，说，“请教黄兄，徒手制敌哪招最利害？”黄毫不犹豫的回答，上前半步出手下鈎挙，反手锁喉！动作一定要快，闪电般，不能让对方有回手的余地。张竖起大拇指！又问：“用过匕首吗？”

黄：“肯定有”。“哪节致命”？黄：“侧身后剌，反手出刀，距离短，力量大，一刀致命”！张很服行，夸道：“真功夫”！黄回敬：“你是科班出身，想必十八般武艺齐全”！张也谦虚的说：”没有那般能耐，向老兄学习，兄弟合力，干好买卖”。此时的张岚心里很高兴，以为得了一员干将，约好晚上设宴喝个痛快，再聊大事。

新华广场“楼外楼 ”顶层一角，高档次晚宴，主菜广东传统“”龙虎斗”加台湾流行的“猪肚鸡”。桌中摆着一白一红两并名酒，这是黄开存特别嘱咐欧阳的，任何时候酒水不能由张岚提供，这是安全措施。对于酒道，黄开存是里手，红酒、白酒的各种类形类别一清二楚，他的酒量在队里出了名的，按他说是遗传，爷爷是当地的武术师，徒弟们几乎每晚把酒敬师，师母也受敬，小时候听爸爸讲笑话，说在娘肚子里就学喝酒了，哈哈！此时黄存心里想的都是任务，吃喝只是应酬，而且绝对不能醉酒，当然凭自己的酒量也不会被对手灌醉。“谢谢，摆这么丰盛，破费了”！“哪里，这只是开始，事情办成后享受不尽呢”！欧坤见火候正好，照原计划进行，他接话说：“按时间顺序老张你是老大，我是老二，良才（黄存的化名）你参加最晚是老三，咱们三人学三国演义刘关张，来个桃园结义？“好啊”！张立即响应，黄也表态同意。欧抢着说，我来倒酒，三杯满上，“合作愉快，财源滚滚，干杯”！三人举杯一饮而尽。张提议“今日兄弟有缘相聚，来个痛快，连干三杯怎么了样？” “好，来，干”！酒过三寻，“老大，你谈谈怎么干吧”，张滔滔不绝的开始了：“兄弟，我真有福气，闯过几道关来到目的地。很快又有了自己的兄弟，不愁发财了！不瞒兄弟，我带着用不完，花不尽的票子和金子，来办大事”！他压低嗓音接着说：“奉台湾上司之命，要在大陸建几个联络站，也就是搞几个喝酒的地方。目标是广州、桂林、株洲、武汉。我们三人任务很重，会忙不过来，因此要发展一些可靠的朋友，就像你们这样的既有本事又愿意干的人，有钱使得鬼推磨，在四个站点上都得有自己人，按计划行事，有求必应。下一步我们三人要去以上几个地方走走，还要去江西看看，那边也有兄弟，我们要享受游山逛水了”！“这里下一步怎么干”？黄存对张岚的计划和目标已心里有数，还要搞清楚来株洲的下文。“听老大安排”。欧阳配合着黄开存的探察的意图。张岚接着说：“株洲是重点，来前上司就特别吩咐，要我利用父母在此地兵器研究所工作的有利条件，搞军事情报，他们八所正在研究新型导弹。要我尽快搞到设计图纸。已催几次了，你们也出出主意！事成之后，可以说，咱们要啥有啥”。

张岚的潜伏计划已基本清楚，黄开存对欧阳的机灵配合很满意，心想，这小子既真心又灵活，任务结束后一定要建议给他重奨。说实在的，如果他反水张岚设套，我的生命就危险了！

（十一）

没过几日，欧阳报告说张岚想去长沙，“什么时候？”“这两天”。“去干什么”？“没透露，他说要老三弄台小车去”。“答应他，都去，看他想干什么，观查他的动静，后天是星期日，我要邮电局的“老幼”联系他们办公室的吉普车”。俗称“老幼”的叫黄泉，才二十多点，但人很成熟稳重，他父亲是抗美援朝老兵，是邮电局老干，“老幼”是办公室的司机，负责车队安全工作，也跟領导出车。他有很多公安朋友，为人很好，曾为公安业务帮过很多的忙，黄开存与他更是兄弟相称，通过他的联系完成了此前的很多事，是位靠得住、有头脑的热心青年。晚上黄开存找到了这个快乐的单身汉。“喂，后天休息吗”？“随便休不休咯”。“去一趟长沙，联系办公室要台吉普车行啵”？“没问题，钥匙就在我这里，说一声就行了”。“去时车上有“欧米仕”你认识的，还有一位外地朋友，很复杂，办案的需要，你不要介入，记住我是你邮局同事，分拣组的，叫黄良才，你都知道，上次你联系给我办邮政工作证”。“明白，老兄放心”

星期日上午，一辆贴着邮政标志的吉普车停在路边，几声喇叭响后，从娱乐场走出来三位“朋友”。“老大，这是我们邮局的司机小黄”。“幸会，辛苦你了！”张岚很有礼貌的握了手。“这是我和欧兄的朋友张老兄”。“欧米仕，你的赌博生意好红火噢，发大财了吧！”黄泉与欧阳很熟，“上车吧！”黄存坐上了副驾座位上，意于隔开张的视线。从株洲到长沙不过四十来里，个把小时，黄泉很守规矩，一言未发。只听欧与张对话。“你吃过臭豆腐吗？”“没吃过，只听说过”。那是长沙名品噢，坡子街有个火宫殿，那里的臭豆腐做的最地道，听说毛主每次回家乡都要品偿”！“他是湘潭人，喜欢家乡口味啰！可是臭的怎么能吃呀”？“嘿，闻着臭，吃起来香嘛”！“好，那就去尝尝”！说着话车已过了洞井铺，“长沙机场在哪里，去看看吧”？张岚突然问道：“在大托铺，早过了，去到火宫殿吃了臭豆腐返回时再说吧”。欧阳说。“老大，今天怎么安排”？这时黄存开口要摸底了。“想看看机場，以后坐飞机出行熟悉路，听说那附近有空军机场，我从小就喜欢战斗机模型，能进去看吗”？一语道破天机，黄存明白了，这就是张岚要来长沙的目的。“军用机場戒备森严，肯定进不去，弄不好把我们当特务抓起来”！黄存有意吓唬张岚一下。“我们返回时看一下民用机场吧，空军那边绝对不

能去，不是闹着玩的”！欧阳在配合黄存。“好，先吃饭再说”。张岚只好应允。这时黄泉提议：“黄兴路在施工进不去，走到火宫殿很远噢，我建议去中山路新开的一家“又一村”，我吃过，那里的臭豆腐做的很地道，听说是请的火宫殿大师傅”。“好，就去中山路”。此建议正中黄存之意，不想带张岚逛街，更不想带坏家伙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吃过饭的地方去。“又一村”这顿饭吃了足足三个小时，张岚喝得酩酊大醉，餐桌上响起了呼噜声。看来蒋氏的这位反共义士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不是为了完成全盘计划，我现在就可以收拾掉他了。黄开存示意黄泉警惕，他朝厕所走去，欧阳会意，跟了过去。“不能去机场，万一他坚决要往里走，那是军事重地，我们又没有事先联系佈控，怕出乱子难收埸。你装胃痛老毛病犯了，现在他也很困，劝他早点回去。免得夜长梦多，记住，上车后就越来越痛，要赶紧回株洲吃止痛药。

第二天下午，张岚又来到娱乐场，欧阳倒打一耙，“老大，昨天你喝那么多，长沙也没玩机场也没去。”“你不是胃痛的厉害吗？我酒已经醒了，看你疼痛难忍，就放弃了，下次再去！”“机场有什么好看的，还要去”？“傻瓜，你忘记赚钱的事了？我带了相机的，去到那附近拍几张机埸照片，寄到台湾就是银子，又显示我的功绩，回去后会升大官呢”！“军用机场去不了的”。“我说的是民用机场，如果能拍到空军机场，那就不是银子了，而是金子，大把的金子，吓倒你！”此刻，欧阳十分佩服黄开存的智慧，判断准确，手段得当，在不知不觉中阻止了张岚的行动计划。

湘江南岸，三个闲人放下自行车，取下渔具，径直来到堤下一河弯僻静处，分杆摆开了垂钓。“喂，今天看谁运气好，收获最多者可发号施令，午饭谁买单他说了算”。欧阳总是站在主持人的角色发话。“买单肯定轮不到你们，我提议把酒论英雄，规矩是不计大小计多少，少钓一条罚酒一杯”！张岚说。说话间，黄开存已起杆。“嘿！拉弯了钓杆，大鱼”！心想，真是如愿，大鱼上了钓。“嚇！真不小的胖头鱼，足有五斤呢，不过计多少不计大小，老三白费力了”！张岚风趣的说。欧阳打断：“早知这规矩，我带双鈎杆来多好，一钓二。来，抽支烟”。三人草地上盘腿而坐。不远处有熟悉的身影也在钓鱼，黄开存知道，这是自已人在跟踪保护。其中就有自己的得力助手玮麟，说到他，黄存十分欣慰，他非专业作家，但时有作品问世而不逊色于专职报人。他的个性、处世原则、工作环境和他文学才华出众，中学时就向报社投稿，深得社长的赞许，并曾多次推荐他来报社工作，但他立志继承父辈事业，当一名政法干警，考入湘潭大学法学专业深造。此时，黄存深感组织的周到安排。他要进一步与对手交锋，用正常的人际交往的合理心态取得对方信任。“喂，老大，你叫我们干这活是犯法呀？不会出事吧？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哦，钱对我来说是重要，但命更重要呢”！“老三放心，大事我来干，风险我来担，我和老二没有后頋之忧，你有家室，先干点小事赚点钱”。“什么小事？” “很简单，你完全可做到的，你们邮政有送《解放军报》的业务，我这台高级相机送给你，你把每天的报纸都拍下来给我。报纸是公开发行的，不犯法，这个钱好赚啰！以后我再带你赚大钱，哎，这年头不发点横财怎么过得上好日子？就你那每月几十块钱？干吧，赚大钱，享大福呢”！“我是当过兵的，我也受过教育，犯法的事危险，会坐牢干不得，看电影里那些坏人放定时炸弹，纵火投毒，都没好下场！”“老三，你想多了，我们不搞破坏的，我们不会去炸“红卫桥”，我们是赚台湾的钱，抄点报纸偷点图纸，顶多也就是个小偷呗”！“哦，还要我干什么”？“以后可能要你通过关系寄信给台湾亲戚，好久没联系了，想问侯他们，以后再说吧”。黄开存心里一怔！他果然是奔军事机密，新武器设计图纸来的。

某个阴雨天，欧阳按时来到联络点，铁路文化宫健身房的小休息室对黄开存说：“昨天张岚到了娱乐场，拿出这个让我转交你寄香港，说这就是金子”！黄存接过信封，上面写有收件人和地址，打开一看微形胶卷！勿容置疑肯定是他偷拍的秘密，想通过香港敌特联络点转往台湾的

（十一）

“给你多少酬金”？黄开存带着笑脸问欧阳，“没有”！欧否定的回答。“要说实话! 你可以先拿着，但不准隐瞒，这是纪律”！黄开存严肃的指着欧阳鼻子继续说：“你是特情人员，拿了国家的特勤费。为国效力是每个公民的应尽义务，何况你这是在岗位上做事？千万不能搞“两面通吃，将来会受惩罚的”！说到这个份上，欧只好认错说实话：“给了两百元港币，我不应该隐瞒”。”知错就改，记录清楚，以后结案时上交”。“我想买套洗照片的工具，那种简单家庭式的，也搞点文化艺术。上午去青年照相馆交了钱了，他们代购便宜些”。“既然用了，那也要记账，是你私用了的，以后从立功奖励金里扣还，而且下不违例。”黄开存立即来到刑侦技术室，与技术员一块冲洗胶卷。果然拍的几处重要地点图像和株洲日报摘录。有株洲铁路枢纽特大站场，有红卫桥下的几十条京广铁路线布局图景，有601厂区货运列车大型装卸作业台，有331厂附属民用摩托车厂，还有研究所围墙和远处的岗亭。显然都是围着重要设施和军事管制区附近的拍照。只是因防范严进不去里面拍照。”好家伙，这些都是证据。”黄开存高兴的笑了！多年职业军警的习惯很容易流露出职业本能形态。尤其在张岚这样高级特工眼神下，很难掩饰，为了避免暴露造成重大损失，也为了自身安全，原则上黄存要尽可能少与张岚见面。两天后，欧阳将一张盖好邮戳的邮件回执交给张岚，当然是处理妥当了的。“老三上班很忙，不能出来见你，你的事也办如帖了。”张接过回执看了看，心里几分暗暗得意！他心想，老三太重要了，这样的机密邮件过检查关几乎不可能。有这样一员得力干将，不愁大事干不成。

地处株洲市南区何家坳地段的一栋红砖小院的苏式建筑，机要室里内，一个小范围的案情会商会正在进行，“我奉命执行卧底，与敌特多次面对面，经过反复侦察，掌握了相当数量的准确的敌情资料，潜伏特务的阴谋已摸清，卧底侦察任务基本完成……”黄开存正在做详细的侦察报告。局领导和专案组有关人员认真的听着，仔细分析，认为派黄存卧底侦察非常成功，大家为他的不怕牺牲精神和机智应对，凯旋而归，赞不绝口。经反复研究案情，为防止敌人付诸实施，对军事机密，武器研究下手，造成重大损失，除了立即加强重点防范外，必须打主动战，因此决定，尽快出击，进行收网行动，具体方案是分两个抓捕小组同时进行，为避免黄开存与张岚照面，他不去张岚平日藏身父母家的重点抓捕组，而是带领另一个组行动，防止漏网组参与，一切工作落实到人。

万事俱备，只等东风，然而事不如愿，东风不与周郎便。实施抓捕的那天晚上，张岚恰恰不在父母家，而是因睡不着觉，临时起意溜到欧阳住处，两人喝起了小酒。这也是个教训。由于长时间观察，目标没有异常，加之张岚的反侦察力很强，为避免打草惊蛇，未设全天候跟踪，晚饭后入睡前的暗哨报告还是正常。然而，去张岚家的这个组却扑了个空。黄存带着2组四人按时前往欧家，估计碰不上张岚，只做防漏，当走到欧家门口，潜意识中他有一丝不安，第六感官立刻进入高度警觉状态。他轻轻地贴上门，听到里面欧阳在和张岚说话。“不好！张岚在此”一个不祥之念闪入脑际，凶多吉少啊！此刻不能犹豫，他示意队友一个把住门口，一个绕去后窗守候不得离开，当机立断，后退两步飞脚破门而入！另一队员紧跟其后，训练有素的张岚见来者是破门而入，已意识到面临危机，他迅速站起，一手拽着欧阳推置身前挡险，一手持匕首对着欧阳的心脏，“你小子出卖了我”！突然间，“呯！”的一声，房间照明电灯被打破，屋子里漆黑一团，两个魅影在黑暗中展开了搏斗，双方拳脚快如风，又都着便装，难辨敌我，徒手者应该是黄存，持匕首者应该是张岚，可是黑暗中只见匕首的闪烁不见人，此情况下队友不便出枪，一是昏暗中怕出误伤，二是击毙张岚不是目的，活捉张岚是行动方案铁定的。队友干着急！只见两个黑影打斗10余回合，队友企图使用手电光，刚一闪，只听黄存喊了一声“别开亮。” 双方旗鼓相当，战友们都在身旁，黄开存勇气倍增。他毫不畏惧，当对手打出直冲拳时，他闪电般抓住对方右臂，用力一个“背摔”将对方重重的砸在水泥地上，对手几乎半死，黄存终于制服了张岚。手电光中，但见欧阳手捂住匕首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赶快送医院抢救！”。

次日，两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进张岚父母家，平静地对他们说：老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询问中张岚的父母分别交待了一些事。自从儿子与欧阳交友后，欧经常来这里玩耍，欧过去曾经也在研究所干过，是六室的试验工人。他每次来遇上张父母在家时，喜欢搭话聊天，都是一些生活琐事。由于两老每天都在忙工作，很少过问儿子、儿媳的平常活动。几十年不在一起生活，其他什么事更是不知。专案组在研究所保卫科配合下，对张家周围的人和事，进行了严密的走访调查。因为本身就是保密单位，人员素质挺高，严格的纪律规则，人人都十分小心，很少邻里来往，未发现什么可疑情况。

张岚被抓后先在省城监狱关押，后又转移江西的上饶监狱，根据刑法的规定，间谍罪是行为犯，并不以实际上发生法定的危害结果作为犯罪成立的要件，只要实施了间谍行为，即构成本罪。该罪属于危害国家安全罪，是《刑法》分则之首的第一大罪名。

一年后，张岚以间谍罪被判无期徒刑，林晶也因知情不报被认定为胁从犯判处期徒刑5年。张岚父母因为警惕性不高，未能及时申报外来人员入居，尤其来的是几十年不见，情况不明的直系亲属，出于其海外关系情况复杂，为确保兵器研究工作安全，因此责令提前退休，离开保密环境，另行妥善安置。

话分两头说，2003年，张岚服刑已过18年，根据其悔改表现，司法部门报请当地法院按政策减刑后予以释放。

他走出监狱，重新获得了自由，感慨万千的他因思念林晶而没有选择“留场就业”，而是从劳改场直接来到株洲，此时父母早已双双离世，年近60的他拿着不能落户的“口袋户口”，没有正式工作，只能靠做临工维持生计。住的自然是最低租金小房，生活的艰辛，却阻挡不了他寻找念念不忘那段初恋之情，他四处打听，终于有了林晶的消息，一个当年与林晶在女子监狱服刑的同伴告诉他，林晶刑满后留场就业了。张岚决定千里寻亲，那天下火车后遇上漫天大雪，他在寒风中艰难地走了一夜，来到洞庭湖边的劳改农场，负责的干部告诉他，林晶就业数年后与当地一个干部结婚了，不久便办了辞职手续，已离开农场，究竟去到哪里，因为早已成为职工，不存在监管，她的活动是自由的。张岚带着失落哀伤的心情回到株洲。他想，不管怎么样结果，她是因我而受难的，我这一生唯一的悔恨是对不起她，我一定要找到她，知道她如今怎么样，哪怕就是能说上几句话，了却这抹不去的煎熬的忧梦，此生也就无憾了……

说来也巧，那天，鬼使神差的他云游到湘桂交界的一个陌生城市，他之前听到不大可靠的说法，有人在这个城市见到过林晶，他走遍了小城大街小巷乡村阡陌，却始终无其讯息。那天，有气无力的他坐在公交站的台阶上，默默地看着一个个下车的乘客，忽然间一个下车的女子形态模样好似林晶！尤其那脸庞酷似当年的林晶，不！她就是林晶。真是神灵相助，上天不负有心人。他情不自禁的冲着女子喊：“林晶！小晶！” 那女的停了脚步回头望了望他，“你认错人了吧？” 没有错，她就是林晶。虽然艰苦的岁月改变了她的体形，已不是从前那个纤细身材的女人，但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一眼就能认出是她。他急忙奔向前真想一把抱住她，但理智的他还是急忙掏出口衣袋里一封早已写好了给她的信，含着热泪说：“小晶，我是张岚。二十多年了，我真的是对不起你啊！” 此刻女子已认出眼前这人的确就是张岚，她眼泪夺眶而出，但语气仍保持着淡定，“张岚，你出来了！还好吧？”顺手接过张岚的信，认真地看着，时不时读出声来。张激动不已，眼泪含不住地往下淌。看完信，她也很受感动，脸上的表情既委屈又满怀愁绪，她拉着张岚就地坐下，向他倾诉：“我苦苦等了你十七年，我们的孩子也没了，流产了，你不知我有多么痛苦。每天每夜都在煎熬中度日。是你我之爱的情缘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度过了这不堪回首的19个春秋。那次我病倒了，我昏迷三天三夜，死神将近，举目无亲，搭帮农场的一位好心退休狱警，他心地善良，悉心照料，硬把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好心得有好报，我就随他回到他的家乡结了婚”。张岚听后良久无语，遗憾又欣慰，心里打翻了油盐坛子真是五味杂陈……至此，他再没见过林晶，他不想去打扰她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如今年近七旬的张岚，日子过得淡然，国家政策好，他能拿着低保金过着平安无事的日子。虽然周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曾经的过往。他每天来到附近江边，看着往来的船舶，千帆竞发。他想：我多少也算一个军政人员，如今两岸三通，国共两党和平曙光初现。他曾多次写信给台湾军情部门，要求给予相应的退休待遇和说法，但均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常常做梦得到一笔可观的养老抚慰金，与林晶双影双栖在夕阳的余辉里，他愿意也有能力用余生去照顾她，让她感受一辈子爱她的男人的温暖，也了却那个曾经带给她灾难，毁了她金子般的青春和美好年华的赎罪感。

另说那天被张岚剌伤的欧坤，经医院的及时抢救，脱离了危险，总算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一条命，脖子上的一道二十几公分长的刀痕成了永久的记忆，右脚的腕关节处粉碎性骨折，双耳膜被张岚用双手同时悟耳功夫击穿了，他只记得在黄开存破门一刹那，张岚猛击用手掌猛击了他的两只耳朵，瞬间他双眼金星闪烁，世界突然死一般地寂静，以后的事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因此，他得到了一笔奖励金，黄开存曾为他申请公伤待遇，但他自己选择了一次性补偿。有关部门也认为他有两面通吃，只能按功论赏，一次性补偿比较合适。至此案件了结。与此同时，爱情的力量推动着欧阳负重的人生，他和张岚一样，也要去寻找他认为属于他的另一半。可是那一半在哪？一个霹雳般的不幸消息传来他的耳边，女报关员娜娜早已另嫁他人生儿育女。那些年，欧阳一直待在上海，黄开存几次写信给他劝他回株洲，帮忙安排他的工作都被他那执拗的性格所拒绝，他有意与原有旧交断开联系。坐吃山空后，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找点事做，过着饥一餐饱一顿的生活。他在寻亲的路途中几乎跑遍了大上海的十几个区县，却毫无一丝线索和收获，在上千万人口的大都市毫无目标地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年老色衰的他，寻找亲生父母的信念渐渐淡去，仿佛一切愿景已成泡影……时光在岁月中流逝，他患有多种疾病，无钱医治，养父母也已离世，一个人的他，又孤苦伶仃回到株洲，住在养父母铁路小区的老房子里，过着孤苦伶仃的隐居生活。

（十三）

案件侦破后，对张岚的审讯工作十分艰难，长期训化的特务其顽固性可想而知，在特训班的课程中就有被捕后如何应对审讯这一课。张岚是科班出身，自以为是。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面对铁事实和长时间难熬的受审，在多方面的压力和开导之下，我方实行人道主义，改善他的日常生活，尤其是护士们细心给他疗伤，在优待俘虏的政策感召下，他终于低下了头，表示愿意交待，悔过自新，争取得到宽大处理。他交待了所知的同班受训的台湾潜伏特务的全部情况，包括人员、任务、行踪等等很有价值的情报。据此，我广东、广西、江西、福建等地公安机关及时行动，抓获了数十名美蒋派遣的潜伏特务，捣毁了多个敌特联络窝巢，在隐蔽战线打了一个大胜仗。

黄开存和办理本案的一批优秀的指挥员和侦察员，分別受到由公安部签发的立功嘉奖令。然后案件破获后受到重奖的并非出生入死，功勋卓著的黄开存，而是另有其人，究其原因有二个。一是隐蔽战线的战斗不同于战埸杀敌，战绩的评定看硬指标，是以打扫战埸和战后总结统计的缴获和伤亡数字以及该案件对全局的作用和意义来肯定这个部队的功绩，至于战斗英雄，那更是有目共睹的。而隐蔽战线的所作所为是不便公开的，为确保我方人员安全和继续隐蔽的需要，不能公开身份，有功不能赏。历史上我党我军的无名英雄多了去，不但没有得到奖赏，反而有时被自己人误判为汉奸、敌人，背负罪名甚至入狱牺牲。这就是隐蔽战士的残酷和伟大。现在和平环境下的隐蔽斗争，在不公开的操作中也可能出现类似现象，上层不了解下面的具体情况，谁做了什么，在全案中起了什么作用，只能听汇报，还出现过旁人据功己有。指责黄开存在使用特情欧阳过程中，多次出现包庇纵容现象，因为欧毕竟是灰色人物，从某种意义说，有如使用的一只警犬，但黄开存在与之相处中甚至是面临生死的共同战斗中结下了情谊，他认为欧阳是好兄弟，“如他叛变，我随时可能丧命”，因而忘记了“严格管控、有限使用”这个原则，很多情况下，他视欧为兄弟，因此对欧阳秉性难改的某些积习，虽然臭骂过甚至还动手打过，但因没有严格执行纪律，而是同情和掩盖包庇。这在领导眼里被视为丧失原则。因此对他的功劳大打折扣。事后知情的同事曾经问他，“此案从发现到侦破再到卧底取证，直至成功收网，都是以你为核心，而记大功的却是别人的，你有何感想？”他很是淡然：“这有什么，人生太短暂。活着就已经是得了个无比的大奖，生命诚可贵。今天我请客，我领的这份奖励金，请大家吃掉，喝个痛快。

70开外的黄开存来到了许久未至的白云山脚，踏上石阶，走不了多远，一阵阵美妙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原来是山泉。山泉使白云山增添了无穷灵气，它仿佛是白云山的嘴巴，不停地给这里的一切生灵歌唱。

到底是上了年纪，经过漫长的攀登，他登上了山顶，呈现在你的眼前的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仿佛看见了远方那座工作了20年的小城株洲，遥想湘江两岸青山绿水。

“昔人已乘黄鹤去，黄鹤一去不复还”，唐人的诗句正是黄存此时的心境，他想起了当年一起赴上海战斗过的“许大块”，工作积极为人热情，他真倒霉，那么棒的体魄，患癌症走了。还有落魄潦倒的“欧米仕”也走了。回想起那些曾经并肩战斗的领导和同事们，一个个鲜活的面孔浮现眼前。新生政权的第一代政法干部张局长、抗美援朝回国的老领导谢副局长、穷苦农民出身的土改干部分局局长老袁、艰苦朴素的教导员赵伟、旧社会的孤儿、新社会的派出所长罗恒友、四十七军优秀指导员转业的专案副组长易玉兴，还有警民鼎力相助的邮电局普通职工的黄幼泉，他们都去了天国，真是怀念啊！记忆中这些质朴的基层指挥员和普通的小人物。黄开存在白云山顶向你们遥致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