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与人为善

<p>  中华民国30年,农历1942年七月初十(公历9月1日),我的母亲生于吉林省怀德县凤响村的一个农民家庭。童年经历了抗日战争胜利、四平战役、公主岭解放、土地改革、农村阶级划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青年时期经历了农村人民公社化、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中年时期经历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亲身经历了时代变迁。农历2019年十一月十八(公历12月13日),母亲带着对亲人的不舍,带着对儿孙的期盼,走完了她七十八年平凡而伟大的一生。母亲去世就要一周年了,心中总是涌动着想写点什么。母亲的一生勤劳节俭,年轻时吃苦耐劳,年老时病患缠身。母亲终其一生的心血,为我们兄弟三个和家庭默默地付出。我们为人子女反哺母亲太少太少。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母亲的理解越发深刻,感恩母亲的养育、感恩母亲的教诲。</p><p> 母亲年轻时当过一段小学老师,但因家庭成分的影响而回家务农。没能继续从事她喜欢的职业,这也是母亲一生的憾事。 1947年5月,怀德县解放。1948年土地改革,外祖父家被错划成富农成分。家中的生产资料及生活物品被分的一干二净。母亲回忆说,家产被分以后,真是家徒四壁,连炕席都被卷走,姊妹三个只能和外祖母合盖一床中间带有大窟窿的被子。冬天的时候,只能把棉袄棉裤罩在窟窿上防寒。。</p><p> 母亲热爱学习,外祖父也较开明,使得母亲念完初中。在那个年代,农村孩子能念完初中还是很特殊的。毕业后,回到凤响小学任教,所带班级考试成绩年年全公社第一。那段时期应该是母亲青年时期最为光彩的时光。但是,好景不长,因为富农的家庭成分,母亲不得不离开了心爱的教学职业。在以后的生活中,母亲还时常念叨那段经历。大概在1963年,“四清”工作队进村工作,母亲以自己所学的知识,以超人的胆识,执着地向工作队反馈家庭成分的问题。经过母亲的努力,依据政策终于将家庭成分改成中农,创造了全公社仅有的一例。</p><p> 母亲自结婚后,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父亲在本生产队的五七小学担任教员。后来,在家里人的帮衬下,盖了三间泥草房。分家另过从祖父家获得一个大柜、一张饭桌和几斤口粮,有了安家之所。从此,母亲和父亲自己顶门过日子了。过得如何,全凭自己了。在生产队“大锅饭”时期,你再有本事也没有施展的地方,过日子家底薄那就无法想象的艰难了。母亲时常唸叨,刚分家,吃的不够,穿的不够,烧材不够,真是一穷二白。万般无耐跑去求助生产队老队长武队长(是一名抗美援朝回来的老兵,为人正直、威信很高),武队长把生产队喂马的高粱赊给母亲200斤,才让日子得以维继。这段困苦时期给母亲也带来极大的困扰,生活的贫困、身体的劳累、精神的焦虑,折磨得母亲身心俱疲,被人鄙视比肉体的劳累更加摧残人,母亲一度精神极度抑郁。好在母亲自己醒悟,不断自己开导自己,战胜自己。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从抑郁的阴霾中走出实乃人生幸事。</p><p> 家庭生活的困顿,并没有阻止母亲求富的步伐。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是这个家庭境况改善的根本。最开始应该是得益于母亲养猪,因为养一头母猪下一窝猪崽卖掉就可以换钱了。那时养猪,轻易是舍不得喂粮食的。母亲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瓢沷大雨都要去地里挖野菜,回来烀猪食、喂猪。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和哥哥到地里挖野菜,汗水、雨水把衣服打得湿漉漉的,满头都是玉米花子。猪特别能吃,一天三顿,母亲每天都要不停地挖野菜、烀猪食、喂猪。母猪下崽时,母亲就要到猪圈看守,大哥二哥也要在一旁打下手,忙碌着直到深夜,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我躲在炕上的一角哭喊着“妈妈,我怕”,母亲根本无暇顾及。我往往都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p><p> 1982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改革开放,给我们这个家庭带来了生机和方向。父亲是城镇户口,母亲和我们兄弟三个是农村户口,分了7亩多的口粮田。因为没有车马等农具,春种、秋收、送公粮都要求助亲戚朋友或是花钱雇车。母亲性格刚强,家里有什么重活轻易是不会不开口求人的。亲戚朋友帮了忙,母亲也是铭记在心,找个机会也还这个人情。农忙时节,家家都忙。播种、施肥、秋收只能见缝插针地借助别人家的农具。父亲白天上班,只能起早和贪黑忙于田间。两个哥哥稍大些后,利用放假或放学的时间,也能主动为母亲分担一些。两个哥哥上初中以后,除了十一秋收,母亲就很少让哥哥们干农活了。在母亲的心目中,学习是最重要的事,也是这个家庭的唯一出路。只要孩子学习,无论什么苦活累活都宁可自己挨累。我年龄尚幼也做不了什么,要么看家要么带到田间玩耍。母亲开办了全村第一家食杂店,虽然利润很薄,但是在那时对这个家庭也算一项不小的收入。店面逐渐一点点铺开,经营的商品也越来越多。那一时期进货还需粮票,每次进货都是借用四叔家的小马车。有时父亲上班没有时间,有时老舅也帮忙进货,或者大哥二哥耽误上学去范家屯或长春上货。就这样克服各种困难、创造各种条件经营着食杂店。经营了几年后,大哥二哥学业加重,加之村里又相继开了多家食杂店,村里的消费能力也有限,就没有继续干下去。养猪的事业母亲始终坚持,一直是这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后来,农闲时母亲又搞起人工孵化,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只能肩挑水桶走屯串户,收购鸡蛋、鹅蛋,并带动祖父和老叔下村去收购。家里三间屋子都搭满上下铺用来孵化鸡鸭鹅,母亲一个人没日没夜看护着鸡蛋鹅蛋。每个小时都要查看一遍。吃饭常常是对付一口。夜里更是不停的翻看这些宝贝,随时调控温度,热了就要掀开被子晾晾降温,凉了就要烧炕烧水提高温度。尤其是小鸡快破壳的时侯,母亲基本上是整宿睡不上觉的。爬上爬下地检查每个鸡蛋,不能自己出壳的要把蛋壳敲开,否则鸡雏在蛋壳内就会憋死;已经破壳的鸡雏要捡出来放在纸箱中,饮点水、喂点小米粒。满屋都是鸡雏“咔咔”的啄壳的声和“啾啾”的鸣叫声。在母亲搞养殖的那几年,甩下来的毛蛋,养大的鸡、鸭、鹅成了家中餐桌上的美味。既改善了伙食又增加了家庭收入。</p><p> 母亲为了全家在冬天和春天时有菜吃,总是精心地筹划着。每年春天都要早早的在菜园里用塑料布扣个小拱棚,在里面种上蔬菜种子,每年总能比别人家先吃上新鲜的蔬菜。秋天的时候,母亲还要整天的晒制干菜:干白菜、土豆干、萝卜干、黄瓜干、豆角丝、茄子干……只要能晒的蔬菜都会晒些。还要腌制很多的咸菜:蒜茄子、咸黄瓜、香菜、韭菜花、嫩豆角、雪里红等等。每年冬天母亲都要把自己种植的白菜、土豆收拾好、储存好,还要渍两大缸的酸菜。这样全家无论冬夏还是春秋都会有菜吃。母亲的厨艺虽然一般,但是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全家吃得丰富些。</p><p> 1988年,大哥高中毕业考入大学。那时候,考个大学是很难的,一个村里也没有几个。能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无疑是让人刮目相看的,更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自信,对整个家族也是个鼓舞。大哥成为母亲的骄傲,也是我和二哥的榜样。母亲让我和二哥给大哥写信,就这样书信来往之间,来自榜样的勉励激发了二哥和我的学习热情。努力学习,脱离农村。这也是母亲对我们兄弟三人的最大期望。即使在母亲最病重时刻,心中还念念不忘孙辈们的学习。常叮咛我“一定要看好孩子的学习”。小时候父母常教导我兄弟三个“有父从父,无父从兄”。时至今日,大哥依然是我和二哥的人生榜样。这也是一种家庭的传承吧!做为长兄,大哥也像母亲一样,默默地为这个家庭里里外外地付出,毫无怨言。每每听到我和二哥的好消息,都会溢情于表。</p><p> 1992年,二哥终于破茧成蝶,考入电力学校。压在母亲心头多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母亲过日子一向精打细算的。照理说二哥考上中专是这个家庭的大喜事,应该给二哥买买新衣服新裤子,开学在即也仅仅给二哥做了一条新裤子。为了节省十块钱的手工费,母亲没舍得到裁缝店做,而是用缝纫机亲自动手做的。母亲的节俭近乎苛刻的程度。我家的前后院是很大的,大概有一亩地之多。母亲每年都要在每一个角落种上玉米或豆类,在玉米地里种上豆角,充分的利用每一块土地,也节省了给豆角搭架的材料。小孩子嘴馋,每次在野外遇到杏树、李树、桃树的小苗,都会满心期待地移植到自家园子里,小心的浇水、呵护。桃三李四杏五,盼望着有一天能吃到酸甜可口的水果。但是,这些小果树苗都逃不掉被母亲铲掉的厄运。我想,可能是58年三年困难时期或是结婚初期的艰难让母亲怕了,这种“怕”是刻骨铭心的。在母亲眼中什么都没有粮食重要啊,粮食能让人活命,粮食能卖钱,粮食能让这个家维持。母亲是从来不浪费一粒粮食的。母亲洗衣服都舍不得花钱买洗衣粉。都是把灶堂里的草木灰积攒起来,装在簸箕里,放在大缸上淋水。经缸内沉甸后用草木灰水洗衣、洗被子。既使后来家里买了洗衣机,母亲洗衣服也很少用,都是用洗衣盆和洗衣板手洗,一洗就洗一天。这样既节约水又节约电。母亲干活从来不惜力气。母亲也常教导我们“在外边要勤怏,多干活累不死人”。大哥与二哥年龄接近,个头相仿。母亲给他俩做衣服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这样既使衣服穿坏了,也可以相互缝补一下,不至于撞色。穿小了,还可以重新改一下。那时常讲“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往往一件衣服从大哥开始穿,大哥穿完,二哥穿,剪剪裁裁我再穿。等我穿坏了,母亲就会把囫囵一点布剪下来,积攒起来“打袼褙”。等到来年春天,打些浆糊把积攒的碎布一块一块挨着粘在木板或桌子上,粘完一层,再刷一层浆糊,再粘一层碎布,一般要粘三到四层。晒干以后,从桌子或木板上揭下来。然后拿出鞋样子,比照鞋样,在“袼褙”上用粉笔画上记号,用剪子剪下来,剪下的“袼褙”再用白布和浆糊包一个白边。每个鞋底根据布板的厚度用浆糊粘到三至五层。粘好之后放在重物下压平压实。制作鞋底的麻绳也是母亲自己动手做,制做麻绳的麻是自家种植或到集市去买。我看到过别人家种麻,长成之后收割下来,放到水塘浸泡。时间一长,远远的就能闻恶臭味。泡好之后把麻的外皮从麻杆儿上扒下来,晾干之后就可以制做麻绳了。母亲每当从集市上买回麻来,便要制做麻绳。先把宽窄不等的麻皮儿撕成线状,并用木梳梳理好。纺麻绳要用到一个用牛骨做的纺锤。把麻皮系到纺锤上,母亲左手高高拎起系着纺锤的麻皮儿,右手捏着纺锤的一端,顺时针轻轻的一撇,纺锤瞬时就旋转起来,麻皮儿随着纺锤的旋转渐渐拧上劲,再不断的续上新的麻皮儿,如此反复。这样麻绳的单股就做出来了。纳鞋的麻绳一般都是两股拧成,用纺锤按破劲方向把两股拧在一起,就做成了纳千层鞋底的麻绳了。母亲每日每夜地纳着鞋底,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的鞋底针脚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直线,非常好看。 把做好的鞋帮再纳到鞋底上,一双鞋就做成了。把废旧的胶鞋鞋底剪下,用小钉把胶鞋底钉在做好的千层底上,这种鞋又结实又耐穿。通常钉鞋掌的活都是大哥二哥去干了。</p><p>男孩子淘气贪玩,衣服磨损的自然也快些。在我记忆中,农闲之时母亲无论何时地何手里都有活计,缝缝补补,洗洗刷刷,整日忙碌。给全家人做棉衣棉裤,纳鞋底做单鞋、棉鞋,织毛衣毛裤、做棉手套。每年全家人的棉袄、棉裤、棉鞋,区分厚薄各一套。条件虽然艰辛,但在母亲的打理下,一家人也算吃的可口、穿的暖和。</p><p> 1996年,我高考失败转而参军。当兵对我来说是一次人生的转折,但对母亲来说却是煎熬。母亲从内心是不愿意让我去当兵的。没有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吃苦遭罪的,为了尊重我的选择,母亲也只好隐藏起对我的牵挂。每次打电话母亲都会说:我很好,你不用惦记,你要照顾好自己。1998年全国大洪水,我所属部队参加抗洪,野外没有条件给母亲报平安。母亲日夜思念,整日提心吊胆,彻夜失眠,生怕我有什么意外。我从军的十九年,总是让母亲挂念,唯一能做的就是春节尽量回家过年,陪伴母亲。2006年,二哥给父母在城里买了房子,从此搬到了城里居住,度过了一段安逸的时光。2015年母亲因脑出血住院,而后身体每况愈下。但无论何时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孙辈们的学习,既使在最后的时日也不忘儿孙们的学习和身体。细细品味母亲的一生,母亲付出太多太多,心里装的都是子女,但却从未考虑过自己。为人子女,即便十分孝,难报一世恩。母亲没有给儿孙留下万贯家财,但却给儿孙留下了一笔无价的精神财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