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新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作品欣赏

王坚敏

安格尔，全名是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1780年出生于法国，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绘画重要的代表之一，并把新古典主义绘画推向高潮。安格尔，被誉为是19世纪最会画肖像的人。

　　1806年，《王座上的拿破仑一世》。

1804年12月2日，巴黎圣母院大教堂举行了拿破仑的加冕仪式，一年后为纪念拿破仑加冕为法国皇帝，安格尔接受官方邀约创作的拿破仑登上帝国宝座的肖像画，完成于1806年。

当时安格尔26岁。画面中第一执政官拿破仑·波拿巴红丝绒大衣上镶嵌着金色蜜蜂图案，桂冠、权杖都是权利的象征。

男性躯干 局部 1800

菲利贝尔·里维埃夫妇 1805

《24岁的自画像》

　　安格尔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父亲从事绘画、雕塑和装饰艺术，在安格尔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艺术天赋，对他悉心培养，不到6岁的时候，安格尔就被进入教会学习绘画。9岁那年，安格尔创作了一幅素描《尼俄柏头像》，造型、线条、明暗就已经成熟，此画一经展出，惊艳四座。

法国有句谚语叫“安格尔的小提琴”，意思是“终其一生的嗜好，但不赖此维生”。就是这里的安格尔。除了绘画，安格尔还很擅长小提琴，尤其喜欢莫扎特。13岁到16岁，安格尔在图卢兹剧院乐队充当第二小提琴手，贴补家用。之后，他和音乐家帕格尼尼和李斯特成为朋友，这朋友圈也是相当强大了。

《78岁的自画像》

　　绘画方面，安格尔一生向往古典主义，迷恋古典理想化平静肃穆的美，他本人对拉斐尔推崇备至，简直是行走的拉斐尔“夸夸机”，吹过一系列彩虹屁，包括但不限于：

“我深信不疑，他（拉斐尔）以天赋的才智创作者，在他自己的胸中，或者确切些说，在他的心灵里装着整个自然，既是这样，那他一定是第二个造物主。”

“要我写出拉斐尔的全部品质和他那无可比拟的聪明才智，需要用整本书和好几卷集子”

“至于我这个不幸者，我为自己的一生未能与他（拉斐尔）同代共存而感到遗憾。”

1814年，《拉斐尔与弗纳利娜》

　　除了拉斐尔这位“精神导师”，现实中，安格尔还有个大名鼎鼎的老师——法国新古典主义画派奠基人雅克-路易·大卫。17岁的时候，安格尔到了巴黎进入大卫的画室学习，接受新古典主义的熏陶。在大卫这里，他学会如何从考古角度研究古代的艺术品，从艺术源头汲取营养。但是，安格尔和大卫在艺术观念上有分歧。在那个政局动荡、艺术流派蜂拥的年代，大卫作为一个狂热的革命者，他的艺术是为政治服务、为现实服务的。

但是安格尔的画笔没有去描述或者歌颂革命，而只关心他自己的艺术理想，追求永恒的美和自然，他的画作更像一股清流平静着人们的内心。

刻画裸体的高手

裸体女人，是安格尔作品中最与众不同，也是最杰出的一部分。安格尔是刻画女人体高手中的高手。

上文提到，跟大卫相比，安格尔更注重描绘人的本身。他表现人物，不把他们放在特定的历史事件中，而是描绘极其自然的静态美。他擅长用坚实的线条和和谐的色彩，由感官上称颂女性之美，从他的代表作之一《瓦平松的浴女》就能窥见一二。

　　1808年，《瓦平松的浴女》

画面上的女子正准备沐浴，背部线条被拉长，身体的曲线和高低起伏被简化到极致，画中女子不同部位的肌肤颜色过渡得十分自然。从头巾、帷幔、床单到散落的红色凉鞋、狮子形状的出水口等细节，画家刻画的十分细致，整个画面典雅而冷静。

1852-1859年创作，1862年修改，《土耳其的浴室》。中央的女子背影是不是很熟悉？对，和上面的浴女系着相同的头巾，背部姿态也很相似。虽然被拿破仑夫人退货，但是过了50年，毕加索等人见过这幅画，可是非常兴奋。

　　这种过度拉伸的背部线条在《大宫女》中更为明显。安格尔在一生中除了法国和意大利，从未去过其他国家。他靠着搜集的资料和想象来描绘这个奥斯曼帝国的后宫女子。宫女脸部转向观众，胸部与身体其余部位怪异地连接在一起，背部还比常人多出三节脊椎。

1814年，《大宫女》

　　这张无视解剖学的画作也给安格尔带来很多争议。批评家不留情面，直接开怼画上的宫女腰太长，好像多画了三节脊椎骨，“没有骨头、没有肌肉、没有血液、没有生命”。但是安格尔的学生阿莫里·杜瓦尔维护老师，说道：“也许正因为这段修长的腰部才使她如此柔和，能一下子慑服住观众。假如她的身体比例绝对地准确，那就很可能不这样诱人了。”

安格尔的画冷静到近乎冷酷。他的名作《泉》是集大成者，这幅画花费了他足足三四十年的心血。一个正在沐浴的年轻姑娘，在头侧举着水罐，左肩微下倾，腰隙内收，臀部向外突出，脚自然回收，曲线惟妙惟肖，美丽而纯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她是忧愁或是欢乐。

1820～1856年，《泉》。

　　19世纪正是浪漫主义兴起之时，很多画家们批评安格尔的画作极其苍白，缺乏生命，只在乎形体的优美，没有真实的情感流露。他和浪漫主义画派代表人德拉克洛瓦的争论也为后世人津津乐道，但是在今天看来，这种争论也不过是不同美学思想的碰撞。

安格尔本人从不妥协，而是勇敢的追随理想中的自然美。

除了裸体画像，安格尔还十分擅长女性肖像画。他笔下的女子有着丰腴之美，各个都是微胖界的翘楚。

在每幅画绘制之前，安格尔要做足准备，他会深入模特的室内，悉心观察瓷器、家具、壁炉陈设等，并且经常给模特提出服饰和搭配的意见。

　　1806年，《卡罗琳·里维埃小姐》。

《里维埃小姐肖像》是应当时巴黎的一位法官菲利伯特·里维埃（Philibert Rivière）的委托，为自己14岁的女儿所画肖像。安格尔以他的独特方法描绘出小姑娘的矜持的神态，被画家有意拉长的脖颈、洁白的纱裙，褐色长袖手套上缠绕着一条白蟒般的貂皮围巾。

这幅画作是安格尔唯一一幅儿童肖像，画中的小卡罗琳当时只有13岁，但是穿着十分考究：洁白的平纹帝国长裙、长手套、貂皮围巾。两年后，小姑娘去世了。

1807年，《迪沃塞夫人肖像》

　　1807年，27岁的安格尔完成了《迪沃塞夫人肖像》。迪沃塞夫人是驻梵蒂冈大使阿尔基耶男爵的情妇。她的形体不符合解剖结构，左肩过于隆起，脖子太粗壮，但这一切撑起了画面。法国人直到25年后才体会到她的美。

这幅被称为“安格尔的蒙娜丽莎”的作品从上到下都非常圆润。画面透露出一种学究气息，用色含蓄，表情不露声色。珍贵的丝绒面料体现画中女子的社会地位。这种方领加泡泡袖的款式，在那个年代非常普遍，现在也是流行正当时啊。

1814年，《桑奥内夫人肖像》

　　除了丝绒，精致的蕾丝也是贵族服饰中必不可少的面料之一。在1814年《桑奥内夫人肖像》中，蕃茄红的丝绒长裙、领口处以及袖口处的蕾丝点缀都能凸显画像上女人的社会地位。手指上的戒指、胸前的项链、逼真的披肩、黄色的丝绒沙发都在告诉观众：我有钱。

　　1844～1848年，《詹姆斯·德·罗斯柴尔德男爵夫人》。这位是罗斯柴尔德男爵夫人，安格尔画了6年。他让这位富可敌国的贵妇微微俯身，裙下双腿交叠。这在当时是不符合礼仪的姿势，却令珠光宝气的男爵夫人平易近人。安格尔好像给夫人注射了一层玻尿酸，他认为这样最希腊、最美。

　　安格尔一直强调线条，但是他笔下的色彩也不失和谐。在《詹姆斯·德·罗斯柴尔德男爵夫人》这幅画中，他把男爵夫人的活泼与聪慧通过悠然的姿态和大方的笑容展现出来。灰色和粉色和谐地搭配在模特的长裙上，细节的把握十分到位。

　　1845年，《奥松维尔伯爵夫人》。

德布罗意家族的大小姐路易斯，她和外祖母斯塔尔夫人一样是作家，安格尔画了她3年。他最在乎脖子和后背的刻画，丰腴、饱满，产生安格尔式的曲线。躯体对他来说只是摆件，右胳膊接不上不要紧，重要的是形式感强。

　　宝琳·德布罗意像 1853

这位夫人也是德布罗意家族的成员，路易斯的弟媳宝琳，她生了5个孩子后，35岁死于结核病。宝琳以美丽和忧郁著称，她的肖像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安格尔把她画得像瓷器一样，五官的处理是雕塑感、符号化的。胳膊很粗，强化了丰满的感觉。手在安格尔画过的夫人里算是纤细的，但也不强调骨感。

他最在乎的是外轮廓线，框架结实，细节就没问题。

这可能是安格尔画中最受珍视的一幅。宝琳去世后的41年里，她丈夫一直将此画精心包裹，藏在天鹅绒幕帘后面。

　　丝缎面料在安格尔的画中出现频率也是极高的。在《奥松维尔伯爵夫人》这幅肖像画中，22岁的伯爵夫人路易丝身着浅蓝色的丝缎长裙，头上配着深红色的头饰，纯真感与高贵感并存，马卡龙的色系清新之余更显优雅。

1851年，《穆瓦特西耶夫人》

　　1856年，《穆瓦特西耶夫人》

这是安格尔完成的最后一幅重要肖像。这幅画他画了12年，依然是强化体积和轮廓，人画得像石雕。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这么一段非常开放的时期，露肩，低胸的装束时常出现，两张《穆瓦特西耶夫人》分别在1851年和1856年完成，模特都身着露肩的低胸长裙。

上面这一幅，奢华的黑色丝绒长裙上装点着薄纱和花边，将珍珠般的肌肤凸显得格外耀眼。整幅画面都沐浴在和谐的色彩中。背景的紫红色绸缎与装点头发的玫瑰花相映成趣。人物手上戴的金色钱币手链完全就是这两年流行的趋势。

而下面这一幅，完美主义者安格尔为了让夫人的服装更贴近流行，重新绘制了一幅。新画作上，夫人身着淡色印花丝绸长裙，礼服上印着多彩的植物图案，配上华丽的红宝石一类的首饰，整体造型显得清新而华美。

安格尔就这样把整个19世纪的时尚都展现在观众面前。

在那个年代，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交锋一直在进行，安格尔始终处于舆论的漩涡。可是无论艺术风尚如何变幻，反映时代本色、为人们提供精神享受并具有审美功能的艺术永远会在历史上熠熠生辉，为人们所眷恋和欣赏。

　　安格尔夫人像 1859

79岁，安格尔画了妻子德尔菲娜。看这大粗胳膊！由于太强调外轮廓线，左手很怪。

　　《土耳其浴室》的故事

在安格尔晚年，他接受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创作任务，按照拿破仑王子的要求，绘制一幅全景式的人体艺术作品，旨在画中把不同民族、不同肤色、不同性格的少女展现出来，以此来体现古典艺术“静穆的伟大，崇高的单纯”的美学原则。

安格尔深知责任重大，于1848年接受任务后，就开始了漫长的观察生活之路。他无数次行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认真观察路过的形形色色的少女，从她们的容貌、姿态、神情，再到一言一行，他都细致入微的观察。

为了让笔下的少女更加生动和真实，安格尔甚至乔装打扮后，混进女浴场，亲眼目睹了许多“出浴美人”的形象，每次目睹完他都会迅速回家开始画素描。

就这样，依靠七年时间积攒了许多素材后，直到1855年，他才开始动笔画画，期间还不断对画稿进行调整和修改。又一个七年，也就是1862年，安格尔终于创作完成了这幅大作，取名为《土耳其浴室》。

安格尔在这幅作品里，把学院派的创作技法和审美趣味发挥得淋漓尽致。以扎实深厚的造型技巧，精细严谨的笔触，描绘了20多名肤色不同、容貌不同、姿态不同、气质不同的姑娘，把年轻女孩的青春活力和风情万种展现得惟妙惟肖，可以说，这幅油画代表了西方美术史上女性人体油画的巅峰。

创作《土耳其浴室》时，为了追求造型上的完美，安格尔刻意弱化了光影上的明暗对比关系，完全按照自己心中的审美理想，用细腻轻柔的笔触美化了所有的女性形象，因此，从这幅作品里能自然而然感受到典雅、圣洁、唯美、静穆的艺术格调，几乎找不到瑕疵。

整体来看，《土耳其浴室》具备三个鲜明的艺术特征。

第一，作品的构图十分精巧，而且很有层次感，体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

安格尔采用椭圆形构图，把所有女性安排进一个椭圆形结构里，画面中的女性近大远小，层次分明，每个女性的动作姿态，包括站立的、坐着的、躺卧的，多采用柔美、圆润的曲线来勾勒出造型，画中的装饰物，如花瓶、茶壶、茶杯、油灯等物件，在外形上同样以曲线为主，所有圆形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圆润、甜美的视觉旋律，让形式和内容很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体现出强烈的艺术张力。

第二，色彩在整体上比较单纯，没有过于饱满亮丽的色彩，体现出柔和宁静的趣味，在细微处，又能通过细微的色调变化来实现色彩的平衡过渡，没有突兀感，有效衬托出了画面的细节元素。

第三，画面里不但人物众多，而且人物的肢体语言很丰富，画出了每个人物的独特性，把人物的动态美和静态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土耳其浴室》里总共塑造了20多名肤色不同的少女，有白人，有黑人，也有亚洲人，仅仅塑造出不同人种的外形特征就比较困难，但是，安格尔不满足做这些表面文章，他给每个女性赋予不同的姿态，这些姿态柔媚妖娆，既展现了不同女性的个性特征，又表现出女性共有的精神风貌，所有人物的情态组成了一个和谐的生活画面，突出了安格尔认为的“美是和谐”的艺术理念。

83岁，安格尔终于画完了《土耳其浴室》，但是委托人拿破仑亲王的妻子认为它“很不得体”，逼丈夫退了货。最终，《土耳其浴室》卖给了专收情色画的土耳其外交官哈立德·贝伊（他还买了不少库尔贝）。

安格尔画画很快，但他总是反复尝试，不满意就废掉重来，相信自己可以改正造型的缺点。但另一方面，他坚持线条比色彩重要，无视完美比例，不改正“缺点”。

“缺点”，成就了安格尔的风格。

路易十三的誓言

当时的路易十三是法国波旁王朝的君主(1601-1643)，据说他在一次大病中奇迹康复，又赶上皇后为他生下太子，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圣母的保佑。因此，他决定奉圣母为法国的主保圣人。画中描绘就是路易十三捧着王冠和权杖向圣母发出誓言的场景，誓言刻在一块金色版子上由两个小天使举着，画的上半部由两位天使拉开帷幕，圣母子高踞于天使驾着的云端之上俯视人间，安格尔在画中除了坚持以往的凝练、雅致之风外，“明暗”和“色彩”的效果，都比其以前的作品强烈了许多。

这幅画给人们第一个视觉感受，是模仿拉斐尔的造型和画法。

对此，画家并不忌讳，他辩解说：“请问著名的艺术大师哪个不模仿别人？从虚无中是创造不出新东西的，只有构思中渗透着别人的东西。

《路易十三的誓言》一经公展，立即受到官方追捧。当时的波旁王朝面临着内忧外患，正需要这样“统一思想，端正认识”的好作品，安格尔迎合了“主旋律”，也正逢其时。他趁机提出要求，要组委会另辟展厅，单独展示自己的作品。政府不光一口答应，还授予其“荣誉军团骑士”勋章，并由国王亲自颁发。他还被评选为来年的皇家美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