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兰花

廖开文

鲁迅家几代人都喜爱兰花，鲁迅在《致山本初枝》的信中说：“我的曾祖父曾经栽培过许多兰花，还特地为此盖了三间房子。”鲁迅的祖父、父亲也都养过兰花。鲁迅从小就喜爱花、虫、鱼、鸟，读书之余跟随父亲在天井和百草园广植花草。

鲁迅丛小对花卉就有浓厚的兴趣，早在家乡三味书屋从寿镜吾先生读书和绍兴府中学任教时，就阅读了《兰蕙同心录》，《南方草木状》，《释草小记》，《广群芳谱》，《花镜》等关于兰花的书藉。

稍大一点，常约二弟作人、三弟建人至城内府山、塔山采兰。每年二三月份当兰花开放时，三兄弟常到会稽山、兰渚山、箬山去春游、采兰。1911年3月，鲁迅和周建人、王鹤照去游览会稽山下大禹陵。出发前，鲁迅特地带上事先准备好的工具，以便上会稽山采兰。

关于那次会稽山采兰之事，周建人晚年还经常提起：“老大（鲁迅）采到‘一叶兰’后,兴奋极了,对我说:‘老三，我们真不虚此行！’回到家里,我们小心地将兰花上盆种好。以后，老大应蔡元培先生之邀，赴京供职，起初他想把兰花也一起带走，但终因路远迢迢而未带去。临行前，他特别关照我，要把这几盆兰花种好。不久，我也应聘去一所学校任教，平时很少回家，后来，‘一叶兰’终于坏死。为了不使老大痛心，我始终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辛亥革命不久，鲁迅离开故乡辗转北平，厦门，上海等地工作。在以后的20多年时间里，养兰花也始终是鲁迅的爱好。立春时节，人们丛鲁迅寓所前走过，便能闻到阵阵清幽的兰花香，时远时近，时淡时浓，醉人心肺。

20年代末，鲁迅移居上海，在此期间结识了日本兰友小原荣次郎。小原荣次郎在东京开有一家店铺，名叫“京华堂”，经营中国文玩。因钦慕中国兰花，20年代始专事中国兰花的贩卖，曾到过绍兴，杭州，上海，苏州，无锡一带收购兰花，也进山里采过兰，同著名兰将诸涨富有旧，并两次约请他赴日本帮助其设计兰圃，小原荣次郎在日本兰界颇有影响，著名的兰花著作“兰华谱”就是其编著。

1931年初春，国民党反动派残酷镇压左联作家，柔石、殷夫等23位进步青年被捕，鲁迅被迫避居日本人开设的旅馆花园庄。此时，适逢小原荣次郎采兰将归国，对自然和社会具有很强感受力的鲁迅，以友人携兰东归这一情景，感慨万千，借兰抒情，书赠七绝一首。诗云：

椒焚桂折佳人老，独托幽岩展素心，

岂惜芳馨遗远者，故乡如醉有荆榛。

诗中托兰咏贤，把兰花“芳馨”比作革命者的伟大精神，寄情于深山幽谷的“素心”佳兰。用荆棘榛木丛生的险恶环境，来衬托兰花的高洁、素雅、处事不惊。鲁迅写兰，如此真情，如此精到，平时爱兰之深可见。

　鲁迅也以兰明志抒怀，以兰来奋发自己，鞭策自己，从兰的身上吸取精神力量，在这一点上与屈原是一致的。一个是“越魂”，一个是“楚魂”，经历两千年之后他们在遥相呼应

当然，鲁迅的志趣理想、感情世界，他的人格力量，又远远高于屈原，他不再是一个“独醒者”，而是一个率领大家冲锋陷阵的主将；不是只寄希望于“灵修”、“哲王”，而是寄希望于大众，寄希望于整个世族。鲁迅与屈原两者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其精神实质、价值趋向是一致的。他们都是兰花的知音，都是兰花的歌咏者、兰花精神的传承者和传播者。

1933年11月27日鲁迅写的《无题》，更是深沉表达了自己与屈原的共鸣：

一枝清采妥湘灵，九畹贞风慰独醒；

无奈终输萧艾密，却成迁客播芳馨。

　　他以兰花为线，借用屈原《离骚》、《九歌》、《渔父》等语言和意境，凭吊屈原而述今叙志，串用楚典而推陈出新，真可谓声气相应，寓意深远。

　　由于鲁迅长期与兰为伴，因此，鲁迅与兰花的心灵相通：

兰花四季常青、质朴性韧，不怕风吹雨淋、不畏霜打雪压的精神与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韧劲是何等的相似。

　兰花生长只需寸土、杯水，但它开花时送出的却是“王者香”、“天下第一香”。鲁迅自称自己为孺子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血”的说法与兰又何其相象。

兰花只有尺草、寸花，显得那么弱小，但它与群草为伍、不与桃李争春、洁身自爱和质朴俭约、无私奉献的君子之风，与鲁迅瘦小的身躯，却能高举起“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的旗帜和担当起“中华文化革命的主将”重任又何其相同。

鲁迅就是一株“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的幽兰！

 

80年代初期，叶圣陶老人在观赏了周建人同志的一位绍兴籍工作人员的家养兰花后，曾好奇地发问“你们绍兴人为什么如此钟爱兰？当年鲁迅就在庭院种有不少兰草，养得多而且好。”

叶老先生有两个爱好:一是爱喝绍兴老酒，二是爱好兰花。他的这两个爱好，与鲁迅有着密切的关系。30年代初，在上海左翼作家联盟里，他们的交往更密切了。那时，叶老经常到鲁迅家串门，把盏痛饮，欣赏兰花冰清玉洁的身姿，品位兰花那无人亦自芳的高洁。

据叶老回忆，当年鲁讯曾赠送兰花给他，还教他如何养护兰花，由于初学养兰，拿回家去却养不好。

70年代，周建人主持浙江省政府工作期间，叶老多次到杭州拜会周老。据一位曾在周老身边工作过的同志回忆，二老除谈论工作上的事外，经常谈起鲁迅采兰，养兰的事。还多次问及鲁迅曾与谈过的家乡兰事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