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古村落——老屋谢

阿光

疫情期间，远行受限，脚步便收拢于城郊之间。我索性将这不便化作契机，开启了一段静谧的“原生态乡村游”——每周探访一处近郊秘境，寻访山水，对话古意。这一周，我的目的地是藏于东至县尧渡镇毛田村深处的一座千年古村——“老屋谢”。

这是一个以姓氏为名的村落，村民皆姓“谢”，村名“上谢组”，世代聚居，血脉绵延。从“老屋谢”三字便可窥见其厚重——“老屋”，是时光的印记；“谢”，是宗族的根脉。村落坐落于东至县尧渡镇毛田村，依山而建，海拔约180米（注：原文1800米或为笔误，东至县最高山峰亦未达此高，故依地理实情调整），是东至境内最古老的村落之一，距今已有千余年历史，宛如一颗被群山环抱的明珠，静静镶嵌在时光的褶皱里。

我们从县城北门的赤头桥出发，徒步沿老路前行，至历桥桥头右转，踏上一条蜿蜒的乡道。这是一条幽深的山谷，一条清澈的小溪自东向西潺潺流淌，水声如琴，层层叠叠的梯级瀑布如银链般串联而下，时而轻吟，时而奔涌，在寂静的山谷中奏响自然的乐章。

溪畔人家错落，一幢幢现代小楼掩映在绿树之间，雅致而宁静。屋前屋后，种满了各色菊花——金丝菊、波斯菊、小雏菊，一簇簇，一片片，迎风摇曳。微风拂过，清香沁人肺腑，蝴蝶翩跹其间，时而空中起舞，时而停驻花间。恍惚间，仿佛那花也生了翅膀，随风轻扬。我沉醉于这淡雅的菊香，心神俱静，仿佛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再往前，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地。白菜绿中透黄，叶片舒展，宛如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绿色花朵；萝卜地里，圆润的萝卜半露于土，白中泛青，几片青翠的叶子笔直向上，仿佛在向天空诉说大地的馈赠。深秋的风已带凉意，拂过面颊，提醒着季节的流转。

沿着溪流继续前行，胡家、纪家、朝屋边、新屋谢等零星村落陆续掠过眼前。然而，这些村落大多人烟稀少，静得有些出奇。除了溪水的淙淙、偶尔的鸡鸣鸟啼，再无喧嚣。山村的静谧，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归处。风带着秋的韵律，仿佛伸手便可掬起一把斑斓的秋色。这个季节的美，不在于繁花似锦，而在于那份淡泊与宁静——浅白的小雏菊、初绽的茶花、明艳的野菊，它们不争不抢，开得舒缓而从容，不像春花那般急着抢春争艳。它们像是赴一场心灵的邀约，将秋天铺成了一行行素雅的诗，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从容与内敛。

当水泥路走到尽头，一幢青砖黑瓦的老屋赫然出现在眼前，大门紧闭，静默如谜。门前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伸向村落深处。这便是通往“老屋谢”古村的入口。踏上古道，石板已被岁月磨得光滑，有的已翘起破损，有的则被无数脚步打磨出温润的光泽。道旁一株古木参天，枝繁叶茂，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这条通往过去的路。

古道右侧，一条小溪沟悄然浮现。此时正值枯水季，水流细弱，声如私语。裸露的山石嶙峋交错，形态万千，其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与细草，行走其间，需格外小心。沿着溪流，古道层层叠叠，石阶或横或竖，错落有致，仿佛是明清时代匠人留下的足迹，一阶一石，皆是历史的回音。

“老屋谢”整个村落不大，前后一眼可望，却自成天地。从村头喊一声，回音便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四面环山，绿树成荫，溪水潺潺，生活闲适，真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这里山水清幽，民风淳厚，被竹海、松涛、清溪所环绕。前后山上，竹林如海，翠色欲滴，深秋时节，竹叶渐黄，片片飘落，如一场静美的告别，轻轻回归大地的怀抱。

村中现存完好的老屋三十余幢，均为典型的徽派建筑——青砖黛瓦，马头墙高耸，飞檐翘角，古朴典雅。其中两幢为“四合天井”式老宅，天井采光，四水归堂，尽显徽州民居的智慧与美学。这些老屋，虽历经千年风雨，却依旧以淡然之姿，隐逸于群山之中，与自然和谐共生，处处是景，步步入画。

在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时间仿佛凝固，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历史的呼吸。走进“老屋谢”，不只是走进一座村庄，更是走进一部活着的族谱，一册没有装订的乡土志。

村中老屋，虽大多空置，却仍能从斑驳的门楣、雕花的窗棂、厚重的木门中窥见昔日的烟火。门环轻扣，仿佛能听见百年前孩童的嬉闹；天井仰望，雨水滴落的痕迹，仍清晰地刻在青石板上，那是“四水归堂”的古老寓意——聚财纳福，家业兴旺。一户人家的院墙上，依稀可见“耕读传家”四字，字迹虽已模糊，却如一道精神的烙印，深深刻在谢氏子孙的血脉里。

听村中老人讲述，谢氏先祖原为将门之后，因朝堂风云突变，为避祸乱，携家眷南迁至此，择山而居，开垦荒地，繁衍生息。千年来，谢家人以农为本，勤俭持家，虽远离尘世，却始终恪守祖训，尊师重道，村中曾设私塾，教化子孙。至今，村中仍保留着祭祖的传统，每逢清明、冬至，族人齐聚祠堂，焚香叩首，追思先人。那袅袅升起的香火，不仅是对血脉的敬仰，更是对文化根脉的守护。

行走于村中，偶见几位老人坐在门前石凳上晒太阳，手中拿着烟袋，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山。他们不言不语，却仿佛与这片山水融为一体。一位老奶奶正在院中翻晒豆角，见我驻足，便笑着招呼：“城里来的吧？坐会儿，喝口茶。”那笑容，淳朴而温暖，如秋阳般熨帖人心。这，便是“老屋谢”最动人的风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真诚。

村后山林深处，尚有古道蜿蜒，据说是当年先民运粮、采药的通道。如今虽少有人行，但苔痕斑驳的石阶、被岁月磨平的独轮车辙，仍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辛劳与坚韧。而村前小溪，千百年来从未干涸，它不仅滋养着两岸的田地与人家，更是一条流动的记忆之河，将谢氏家族的故事，缓缓带向远方。

深秋时节，漫山遍野的乌桕树最为夺目，绿、黄、红、紫交织，如打翻的调色盘，将群山装点得绚烂多姿。而村中那棵被誉为“东至第一松”的千年罗汉古松，更是镇村之宝。它树冠如盖，苍劲挺拔，主干之上分出三股虬枝，盘曲如龙，历经千年风霜，斑驳的树皮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千年的沧桑与荣光。它被当地人尊为“东至活化石”，是这片土地上最沉默而伟大的见证者。

“老屋谢”山势虽不险峻，却有兵家之气。村后山顶有一块平坦开阔的旷地，名曰“跑马场”。相传此地曾是古代兵家藏兵练武之所。清朝名将罗治曾在此驻军，操练兵马，至今仍可寻得古时练兵的痕迹。站在此处，仿佛能听见历史的马蹄声在风中回荡，为这座宁静的村落增添了几分豪壮与传奇。

这里的天空，蓝得纯净，淡得唯美。而“老屋谢”本身，更是宁静安详得令人心生向往——它不喧嚣，不张扬，却以最本真的姿态，诉说着千年的故事。对久居城市、被喧嚣裹挟的人而言，这里便是心中的桃花源。置身此间，仿佛能洗去一身尘嚣，寻回内心的轻松与平和，让人不禁萌生“不如归去，小住几日”的念头。

“老屋谢”的美，不在于它的恢弘，而在于它的“真”——真实的岁月痕迹，真实的生活气息，真实的情感流淌。它不迎合旅游的喧嚣，不刻意修饰自己的容颜，只是静静地活着，如一棵老树，如一块顽石，如一缕山风。

当城市的生活越来越快，人心越来越浮躁，我们更需要这样的地方——它不提供刺激，却给予安宁；它不承诺繁华，却让人找回本真。它提醒我们：无论走得多远，飞得多高，总有一方土地，以最朴素的方式，守护着我们的来处。

离开时，夕阳正缓缓沉入山峦，整个村落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回望“老屋谢”，它依旧静默，却仿佛在说：我在这里，等你归来。

探访“老屋谢”，不仅是一次地理的行走，更是一场心灵的回归。它让我们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得以慢下来，去聆听一块石、一棵树、一缕风的低语，去感受那份被时光珍藏的宁静与美好。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诗意，或许不在远方，而在这一方被岁月温柔以待的乡土之中。

愿这千年古村，如那棵罗汉松一般，历经风雨，依然挺立。愿这份宁静与美好，能被更多人看见，被更多人珍惜。因为，它不只是谢家的“老屋”，更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精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