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云片糕

包容

桂花云片糕，是家乡的特产，打开包装，一股桂花的香气淡淡扑面，色白如雪，吃起来糯软而润滑，香喷可口，又寓意“步步高升”之意，故深得人们的青睐，它也是小城美食的另一张名片。 相传在1645年清兵攻陷南京，南明弘光王朝灭亡，御膳房御厨马洪逃回老家镇江。不久，马洪同邻居醋店杨大忠等十多人夜间乘船，顺运河又逃亡到窑湾投奔他表弟徐青。徐青找到窑湾南大街正大马家糕点茶食店，让他在店中做了糕点师。后来马洪年高岁长，就将一生绝技教给后人，桂花云片糕就是其中之一。窑湾的桂花云片糕的制作很有讲究： 要选择上等白糯米，经过六十度温水浸泡，六小时（过去叫三个时辰）捞出阴干水气，拌沙子下锅炒成米花，再加工成细粉。这些糯米粉要放置半年后方能使用，中医学理论叫存性。存性才能净化火性，这种食品在人体内易消化吸入。糯米粉、油、糖、桂花香料合成糕胚块，长约25cm宽约10cm厚条形，用特制切片刀细切320片（民国以后，改成机器切片），每片薄如纸，厚薄一致、剥取易离、折而不断、卷而不碎、点火易燃、并能燃尽。食糕者一片片揭开品尝，入口香甜，软绵滑润。窑湾桂花云片糕至此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桂——花——云片糕，窑——湾——桂片——又来喽！”只要听到这个极具特色的叫卖声，大家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位精瘦的老者，面目黑黝，一双眼睛已染尽了尘世的沧桑，头戴草帽，骑着三轮车，装了满满的一箱桂花云片糕，走街串巷，叫卖他的窑湾桂花云片糕。小城里的人可以不认识市长，市委书记，却没有人不认识他。他奇特的而且始终如一的叫卖声，不但有好事者作为手机的来电铃声，在快手和抖音上也常常可以看到他叫卖的视频，这个老者和窑湾桂花云片糕一样，成了小城的另一张名片。 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都禁不住想起小时候吃桂花云片糕的情景了。 　七十年代初期，我家居住在农村，家里的生活依然贫困。桂花云片糕对于我来说，那绝对是美味佳肴，而且一年中也许只能吃到一次，这一次，也只有父亲去城里参加汇演时（父亲是业余的京剧演员），才可能有——去了一次城里，他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带点好吃的，不是水果糖，就是桂花云片糕——虽然家里是一贫如洗。 估计父亲快要回家时，我常常依在家门口，不住地望着那蜿蜒的小路，随着夕阳的脚步，不断地揣测：父亲已经走过了桥头，走进了村子里，和邻居们热情地打招呼。又拐了个弯了，马上就到家了……我不住地想象着，目光不住地拉近，可是，父亲仍然没有到家。 就在我失望地走进屋里，暗自生气时，父亲的笑声就突然间传了进来：我回来啦！我就会像箭一般地跑出去，接过父亲手上的包袝——里面肯定有好吃的！拽进屋里，翻腾起来。 “别乱翻了，桂花云片糕在这里哦！”父亲看到我着急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小馋猫，拿去你们几个分着吃！” “知道了，知道了！”我欢快地叫着，小心地掰下几片，往兜里一装，跳跃着跑出门外。 “又去和小朋友嘚瑟了。”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爱抚与放纵。 “我都快饿死了，抓紧给我拿两张煎饼吃。” “又把餐票卖了？只知道给孩子买桂花糕了，你连饭也舍不得吃！你怎么老是这样？” “我？没事。孩子吃了，比我吃了还高兴哦，你也尝尝吧！” “你连饭都舍不得吃！那有什么好吃的？我又不是没吃过。” “唉，总不能亏了孩子，咱俩就苦一点吧……” 身后传来父母的对话，我已置若罔闻，去找小朋友分享我的幸福了。年少的那时，怎么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 “给你尝一小口，记住，一小口！”我就会在小朋友面前，用手捏住一片的大半，小心翼翼地往小朋友的嘴里，塞进一点点。“好吃吧？香不香？”我的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好吃！香！”他们大声地叫着。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自豪与满足：“这是我爸爸从城里买来的！” 　　晚上睡觉前，我也会含着一小片的桂花云片糕，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桂花的香气久久地香溢着我童年的梦。 现在的桂花云片糕，选料比过去还要好，有时候还会加入一些黑芝麻，就像一个个黑色的眼睛，黑宝石似的，仿佛在问我：好吃么？香不香？我仔细地品尝着，无论怎样，我再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童年的快乐了。清代文学家周容写的《芋老人传》是否表达了这一部分的心情？也许有，也许没有。我的感觉是：物是人非了！ 但是，它却让我常常想起一个人。 那个曾经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为我买桂花云片糕的人，却永远地与我再也不见了！他静静地躺在了故乡，躺在生他养他泥土之中。我多想再吃一次他为我买的桂花糕，再一次可以对着我的朋友说：香不香？这是我爸爸买的！再满足一下我的幸福与自豪感，可是，机会没有了！ 每个人在父母的眼里都是一块桂花云片糕，要经过多少次精心哺育，才可以成长为一个香软润酥的，招人喜欢的桂花糕？待到糕成香就，那些做桂花糕的人已经老了，甚至于驾鹤西游。子欲养而亲不待之痛，是否会让你心痛？这种感觉巨石般，常常让我难以呼吸。你温暖的目光与灿烂的笑容，比桂花云片糕更加香润，会酥疼一颗感激的心。 都说父爱如山，我认为父爱如影，时时刻刻地跟随，默默地在身后守护，不张扬，不打扰。你可以忽视他，但是，他仍然就守护在你的身后，只要你需要，他就会立刻出现。 每次听到那位老者的叫卖声，冥冥之中宛如听到了苏芮那凄怨的歌声：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写到此处，笔已颤抖如秋风中的一枚落叶，无以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