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

浮生若梦

<p>  五六十年代,甲和乙的母亲同在一个纺织厂上班,她们的父母都是A市第六纺织厂的工人,甲乙两家住斜对门,打从开裆裤起,俩孩子就经常在一起玩耍,什么玩泥巴、过家家、躲猫猫、跳皮筋等游戏她们常常乐此不疲,天黑了都忘记回家,常常被父母提溜着耳朵拽回家。当时甲家的父亲在厂里当干部,工资高,生活条件好一些,乙家父亲只是一个小工人,且身体不太好,自然家里条件稍微差一些。尽管如此,丝毫不妨碍两个小姑娘之间的纯洁的友谊。甲家包了饺子总会给乙家端一碗,乙家炸了油馍也会给甲家送一盘,两家的关系亲如一家。</p><p> 转眼间,甲乙两个从同一所小学毕业了,又从同一所初中毕业了,又过了几年,在她们的父母退休的退休,下岗的下岗的这个节骨眼上,两个黄毛丫头也如花骨朵一般的含苞待放了,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甲身材高挑,性格开朗,漂亮且有气质,乙身材娇小,性格平和,温婉且知性。</p> <p>  她们从同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又在同一年成为A市重点中学的老师,只不过甲成了一名优秀的语文老师,乙成了一名数学老师。</p><p> 学校工作忙,两个人都任班主任。几乎很少回家,只在周六、周末休息时,两个人才能碰到,偶尔寒暑假两个人也会相约一起逛街买衣服。甲乙两家父母清晨起来,按照惯例都会相约到超市里买菜,她们在一起总是讨论哪个超市打折,哪个超市的食用油特别好,哪家的闺女谈男朋友了,男朋友是干什么工作的?乙家妈妈老羡慕说:“看你家甲,身材没得挑,从小门门功课都好,将来找的女婿也不会差,我们家小乙个头矮矮,性子也不如甲,真不知道将来能找个啥样的?”</p> <p>  议论着议论着,两个人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甲如众人期待的那样披着洁白的婚纱,嫁给了本市一知名律师,乙一袭大红嫁衣,一顶老式花轿吹吹打打的嫁给了自己初中的同学----一个普普通通的蓝领工人。两家人相继热热闹闹的把两个宝贝女儿嫁了出去,虽说两家住对门,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随着女儿们组织了自己的小家庭,两家的走动也渐渐少了。</p><p> 甲乙虽在同一所学校任教,婚后各自守着自己的安乐窝,忙着生娃,忙着积攒票子,忙着买房子、车子,也顾不上在一起聚了。偶尔和老公吵架了,闹别扭了,才想起找对方诉诉苦。许是彼此工作太忙了,许是身陷围城被烟熏火燎的人间烟火磨平了,闺蜜的感情也逐渐淡了。有时在父母家碰巧遇到了,也就淡淡的说一声:“回来了?都好吧?”对方回一句:“都好!”转头就各自忙了。</p> <p>  再后来,甲乙两个相继有了孩子,她们分别添了两个男孩,两家父母高兴的都是合不拢嘴,她们俩的父母整天张罗着帮她们俩带孩子,带大了大的,又忙着带小的,甲乙每天还是在讲台上忙碌着,下了班就一头扎进屋里,忙着辅导自己孩子的功课。周六、周末,两家孩子的姥姥姥爷常坐在一起唠嗑,议论谁家的小子又打架了,谁家的小子考上重点了,两家的父母常在心里较劲,尤其是乙家妈妈,老太太常说:“你看看,人家甲家闺女,找了一个好女婿,孩子聪明,回回考试都是第一!,你再看看咱闺女,嫁了一个普通工人,整天累的要死,孩子吧,也不争气,学习也不怎么样?和人家简直没法比。”</p> <p>  就这样攀着、比着,时光荏苒,甲乙的父母相继去世,当年两个秀丽温婉的姑娘们也熬成了阿姨,一头乌黑的秀发也被岁月浸染出了风霜,她们的孩子像候鸟一样离开了家。甲家的两个儿子学习特别刻苦,相继考入美国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兄弟俩分别娶了外国的妞,一个定居到了美国,一个定居到荷兰。早些年,甲逢人就夸自己的孩子:“我们家老大远在美国呢,生了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女儿,我们家老二,那小子现在在荷兰呢!荷兰你们知道吗?海上马车夫,盛产郁金香的国家,还有好多好多风车......”街坊邻居听了,都啧啧赞不绝口,回到家都少不了要把自己孩子一顿数落。</p> <p>  乙家的两个儿子比较调皮,从小就不爱学习,高中毕业都没考上大学,且不愿意复读,无奈,兄弟俩一个进厂做了工人,另一个做了出租车司机。工人和司机的收入都不怎么样,起早贪黑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非常辛苦。乙看了也特别心疼,能有什么办法呢?同样是闺蜜,可谁叫人家命好,两个孩子又特别争气,收入也高,虽说不经常回家,可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寄钱,你瞧瞧,闺蜜甲穿的像个贵妇人,整天怀里抱着一只小狗,也不用带孩子,悠闲自在的很。</p><p> 想想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容易。为了方便照顾乙,哥俩商议着在同一个小区按揭买了房,到现在还按月还着房贷,小日子虽说紧巴巴的,但是却充满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乙老两口要是有个头疼脑热,两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大群就都集合到跟前了,哥俩轮流伺候着,俩儿媳轮流送饭、洗衣服,孙子、孙女也都懂事、孝顺,虽说生活不是太富裕,但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的,她也知足了。</p> <p>  相反,随着彼此年龄越来越大,甲却感到越来越孤独。特别是每年过春节,别人家的孩子都拎着大包小包赶回家过年,她的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人影,这几年间统共见了三回面,一回结婚,一回生孩子,另外一回是上次甲不小心摔伤了腿,不得已孩子才从大洋彼岸赶回来看自己。自打他进了病房,那电话多的都顾不上和甲说话,电话里呜里哇啦的全是洋文,呆了不到一周,说美国那边有事,请了护工照顾甲,自己就匆匆忙忙赶回去了。远在荷兰的二儿子,寄回来两万块钱,嘱咐甲好好养病,却抽不开身回来。 </p><p> 一想到这里,甲就不由得淌眼泪。孩子们大了,翅膀硬了,也不需要她再像以前那样护佑了,他们分别有了自己的小家,有工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逢年过节都会寄钱寄东西过来,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些,她只想他们能坐下来陪她这个老婆子说说话。自打老头子前年去世后,就剩下她一个孤老婆子,回到家冷冷清清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总是打开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大,有时候人睡着了,电视剧照样一集接一集的播放着,其实她不爱看电视,不过是听个声响,貌似家里人多,热闹些。后来,她收养了一只白色的流浪狗,每天一人一狗看日出、看斜阳,这只狗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伴。狗狗和她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她走哪,狗就跟到哪?沟通人性呐,每当她孤独难过时,狗狗就会乖乖的趴在她怀里,在她怀里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来回蹭。甲总是不止一次的抚摸着狗狗的头自言自语地说:“宝贝,奶奶要是走了,你咋办?”</p> <p>  前些年,大家都是羡慕她。羡慕她长得漂亮,羡慕她嫁得好,羡慕她孩子有出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华丽的羡慕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落寞,孩子们也怕她孤单,曾经邀请她到美国和孩子们一起住,住在大洋彼岸那日子她实在不习惯。当初学的那点外语早被岁月消磨殆尽了,到了国外,语言不通,她只能每天呆在屋子里,连出门超市买个菜都不会,更别说和谁交流了,亲近亲近孙子吧,洋儿媳的教育方式和咱不同,偏偏奶奶疼孙子,结果婆媳两个谁也看不惯谁,害得儿子夹在中间受两头受气。甲每天感觉自己像坐牢一样限定在方寸之地的屋子里,和鸟笼里的鸟儿没啥两样,白天儿子、儿媳都上班去了,孩子也上学了,自己呆在家里,打开电视,听不懂,出去散步吧,经常迷路。找个人唠嗑吧,呜哩哇啦听不懂,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死活要回国,没办法,儿子就只得把她送回来了。</p> <p>  有一次,她一个人遛弯,遛到乙家的小区。她看到乙老两口在小区的广场上推着小孙子玩,两个人拿着一个玩具,嘟起嘴逗小孙子,小孙子甜滋滋、脆生生的笑声隔着绿化带传了过来,她羡慕的要死。刚想出去打个招呼,看到乙的儿媳出来了,她给老两口送外套和保温杯,一家人坐在长椅上其乐融融的聊天,那画面温馨极了。</p><p> 甲看后眼眶潮湿,她真怕乙认出来,曾经的闺蜜,曾经人人羡慕的自己却像贼一样从人群中逃也似的回家了。</p><p> 甲回到家,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拼尽全力经营的人生,老了老了到最后却只剩下她独自去面对落叶飘零,难道当初含辛茹苦供读孩子出国错了吗?越想她越难过,愈发不爱出门。</p> <p>  一周后,邻居好几天没见她下楼遛狗,就过来敲门,敲了好久都没人应,于是找来物业帮忙开门。门打开以后才发现,甲躺在床上已经去世好几天了,那只白色的流浪狗乖乖的依偎在她的怀里,也跟着她去了。</p><p> 两个儿子匆匆赶回来料理后事,追悼会上乙也去了,她看到她的闺蜜静静的躺在那儿,身上盖着一件绣有枣红色牡丹花的穗毯,穗毯上的牡丹花颜色有些黯淡,不似当年那般鲜艳好看。乙清楚的记得,这条毯子还是当年她们准备结婚时,两人一起逛街时买的,当时甲特别喜欢,可是以后她将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p><p> 后来,乙晚上睡觉经常做梦,她梦到大朵大朵碗状的牡丹花,白的、粉的、红的,开的十分鲜艳,两个小女孩手牵手在花丛中间追逐,奔跑,馥郁丰饶的花香到处弥漫。仿佛,那些柔嫩的花瓣已绽放成了一个个碗盏,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希冀妥妥盛放。</p><p> 浮生若梦写于2020年12月1日</p><p> (图片来自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