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小令

父亲是2020年冬天离开我的。明天是我的生日，看着爸爸的照片，喃喃的说，爸爸，你能回来吗？想想以后我的每一个生日，每一个父亲节，每一个新年团聚时候，爸爸都将不在我身边，心里空空的，没了依靠，没了念想，没了许多抱怨，没了许多牵挂，没了许多欢乐和感恩的机会。

1952年，父亲出生于湘潭县原白石铺公社杏花大队荷包生产大队的一个贫农家庭。祖父是篾匠师傅，祖母务农，党员。虽家境贫寒，但祖父勤劳务实，祖母持家有道，培养教育子女不遗余力。常听父亲说起祖父祖母虽不识字，但熟知读书的重要，两个姑姑，两个叔叔，和我的父亲都送进学堂，晨兴夜寐，日复一日，边务农边督促子女做功课，且要求大声的朗读出来。在祖父祖母的严厉要求下，父辈们凭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两人为人民教师，两人为国家公仆。

父亲的幼年是溺爱着的，大姑姑后面夭折了一个大伯，父亲出生后自是祖父祖母的心肝宝贝。拜了干爹干娘，祈求长命百岁。听大姑姑说，她喜欢带我父亲，可父亲喜欢哭，为此她都不知道挨了多少祖母的梨磕哉。走亲戚家十几里的路只要祖母一个人抱。有一次大姑姑带父亲去看庙会，正看得入迷的大姑姑突然发现旁边的小凳子空着，父亲不见了踪影，顿时急得嚎啕大哭，满地找人未果折回原处时，父亲好端端的坐在凳子上看戏，只是手里多了张大饼，那年父亲才四岁，足见他聪慧机灵。后来我以为，父亲的随性应是祖母惯出来的。

父亲青少年时代，他和许许多多同龄人一样，饱经了生活苦难的煎熬和考验。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勤奋好学，勤劳俭朴，毕业于湘潭县第五中学。特别是参加工作以后，天生的一股韧劲且好强，无论学习和做事都非常投入，不忘宗旨，不忘党性，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倾其心血，无怨无悔。父亲1971年参加工作，1971年11月至1972年3月在中路铺区公所担任青年干事。1972年4月至1975年1月在荷塘公社担任共青团干部。1975年2月至1980年8月在花桥公社担任青年干部、工交干事。1980年9月至1983年1月在茶恩寺公社担任司法干部。1983年2月至1984年3月在中路铺区公所担任司法员。1984年4月至1990年4月先后在石潭坝乡、茶恩寺乡担任副乡长。1990年5月至1993年8月在荷塘乡担任党委副书记、乡长。1993年9月至2000年2月在茶恩寺镇先后担任党委书记、工委副书记、镇长，党委书记。2000年3月至2003年3月在县统计局先后担任党组副书记、书记、局长。2003年4月在县政府督查室担任督查室主任至2012年9月光荣退休。在四十余载的工作生涯中，父亲坚持原则，作风正派，严守纪律，坚真无悔坚持革命信念，多次受到上级、县人民政府嘉奖和记功。

父亲和母亲1976年结婚。听大姑姑说，祖母当时看中了村里上头屋的那家姑娘，跟父亲说娶进门后什么事都不要你做，父亲回话不如牵头牛回家。介绍人跟母亲打趣，说父亲人好，有一点，打牌喜欢藏牌耍赖，母亲竟回复牌都不知道藏不是有点蠢哦。想来他俩属一见钟情，缘定终身。年轻时吵吵闹闹，多是为了劝父亲少喝酒，到老来，身体终究坏在酒上。中年时胃病埋线，胃出血。退休后喝酒愈加厉害，2012年肝腹水在县人民医院治好。2016年奶奶过世，在乡里操办丧事，父亲从早到晚饮酒过量引起急性肾衰竭，急送市中心医院体外循透析血液，记得送奶奶上山，我在坟头求爷爷奶奶保佑父亲身体健康。2017年再次肝腹水在湘雅附一诊断酒精肝硬化顽固性腹水，随后父亲基本是在医院度过，辗转湘雅、上海东方肝胆医院、广东中山附属三等各大医院间，母亲也是如影随形照顾着。中山手术回来腹水控制了，肝昏迷又时常发作，基本上在家呆个把星期半个月就得上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幸有母亲跟前跟后悉心照顾，父亲也越发依赖母亲，虽然经受病痛的折磨，父亲依然积极，乐观，显得非常的精神。让我时常觉得，只要父亲这样好好保养下去，定能如母亲所言：算命的说父亲有80岁的寿。然事实如学医的妹妹所言，我们太天真，今年十月初父亲再次肝腹水住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立冬之日，从不言弃的父亲无力撒手而去。但我仍然希望这是我的南柯一梦。梦醒了，爸爸还是那个爸爸。那个让我又爱又气的爸爸。那个什么家务活都不干的爸爸。那个心里有很多关心的话，但说出来就让我火气大的爸爸。

父亲在女儿心目中乃严父也。记忆里父亲平时总是很严肃的样子。记得小时候追琼瑶六个梦的电视剧看，无论看的多入迷，只要父亲回家的脚步声响起，立马偷偷的溜回自己的房间。学习上要求严厉，订阅了很多的课外书籍：小蜜蜂、小溪流、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集等等；每天规定晨读，最让我郁闷的是大年初一也要被叫起读书；每天规定练一板钢笔字，我也是下有对策----改日期，为此不知挨了多少骂。想来读书时代勤奋努力的我，多是来自父亲的威严而成。中专毕业，成年了，有次为了一件吊带裙，且还是宽边的，招来父亲大为不满，当时我也爆发了，把对父亲的怨化作长长的一篇辩账日记。

父亲送给两个孙孙的《辞海》

那夜在灵堂前陪父亲，脑海里总是浮现走的那天早上，我抚摸着爸爸冰凉冒着冷汗的额头，还有爸爸冰冷的手。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拥抱过爸爸了，想不起我和爸爸亲热的片段，也不知道小时候爸爸亲过我否，从小到大，我们和母亲的话语多一些，父亲的爱是威严、沉默、孤独且深远。依稀记得，小时候过年回祖父家要走一段路，我和妹妹走不动时，父亲举起我们骑高高，小小的手抱着大大的脑袋，很是得意。父亲出差总记得带礼物，带零食给我们，有一年父亲和大姑父去杭州治胃病，给我带了一件橘黄色灯芯绒的小外套，好看极了。每年夏天床底下有父亲拖回来的大西瓜，暑假里和表弟表妹们一起吃西瓜比赛，呛得鼻孔里都是西瓜瓤。父亲喜欢带我们出去走走看看，南岳、韶山、长沙、岳阳，留下许多照片，照片里父亲总是很骄傲地站在两个女儿身后。后来离家去长沙读中专，四年里都是父亲驱车接送，每次返回父亲的眼眶红红的。再后来我出嫁了，那一天，母亲淡定的张罗着，父亲一直在默默的擦拭眼角的泪水，高兴和不舍把女儿交付给另外一个男人......父爱无言，无处不在。

父亲在亲朋眼中，都说是个好人，心善，乐于助人。但是脾气不好，喝醉酒后经常乱发脾气。极其在乎手足情，刀子嘴豆腐心，对兄弟姐妹也是过于严厉，有点封建大家长的感觉，所以有时候训斥亲戚们，不留情面，有时候明明帮人办了事，却因为说话难听又得罪人。这也是父亲的一个大问题。

退休后的父亲性情稍温和些了，喜欢摘抄一些偏方及各种药材的功效，喜欢写写小诗，喜欢网购，喜欢女儿们带他们两老出去旅游。几十年雷打不动守着每天的新闻联播，喜欢体育频道，喜欢看乒乓球、篮球、足球、拳击比赛，喜欢指着屏幕上不常见的字考我：马主席，这个字认识不？多数时间被父亲问住，然后父亲教我读音和释义。随后，父亲语重心长，面带微笑：你要多看新闻，多读书看报......工作勤快点，主动些......做事要有主见，不要太依赖。我嬉皮笑脸的连声好好好，晓得哒，父亲嗔怪：你各个懒人子。

2016年台湾行

2017新加坡马来西亚

祖孙情

我经常想如果我是个男的，是我爸的儿子，一定早就学会喝酒，练就海量。没事就和我爸拼一顿。待他身体不允许喝酒时，我肯定会把家里所有坛坛罐罐的酒扔掉，跟他吵得天翻地覆，跟他没什么话说。可我是他女儿。跟他吵架后，我无比后悔。我有很多话跟他说，但他总不听我的。爸爸，我欠你一份有儿子的幸福感，我希望给你有女儿的幸福感，但永远都不够多。我还经常想，如果爸爸年轻时戒烟那会把酒也戒了。到退休，他会像其他老头那样，到老了，人变得平淡，整天喝茶看报，看电视三打哈，散步弄孙，跟我妈吵架怄气，修身养性写写小诗，慢慢变得反应迟缓，行动不便。直到有一天，他再也走不动，我在床边看着他，希望他能再陪我一程，晚一点跟我告别。然而，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父亲走了，我也人到中年，体会到中年人的心境和感受。体会到世事不易，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差距就是自己眼中的自己，和别人眼中的自己。可能要等我也变老，才能体会到爸爸老年的心绪。2020年11月9日，我把父亲安葬在湘水缘墓园。看着父亲的骨灰安放在小小的墓穴里，我不得不让自己相信，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我的父亲，已经永远走了。我是个没有爸爸关爱着的孩子了。

愿父亲在天堂安好。

女儿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