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山村(六)

孙宝佃

<p>  在我记忆中,大概1975年前,村民的房子都沿山脚或有一定陡度的山坡而盖,凡平坦的土地都用作水稻田,村民是万万舍不得盖房,大队也是绝不允许,寸土寸金,土地是村民的命根。</p><p> 那时,层层水稻田一直盘伸至山上,在此之上的山岙里都建了相应的水库,自高而下用于水稻的灌溉。春耕过后,层层绿油油的秧苗和一片竞相争鸣的蛙声,在山间演绎出春之声的乐章。尤其当走在一场春雨过后的山间里,清晰的空气和花草的飘香,让人春心荡漾,犹如宁静地走入一个童话般的仙境里。</p><p> 惜田如宝! 正像当年大寨永贵同志说的:“田里是粮仓,山上是银行!”。对于人多田少的村,对于满村面黄肌瘦的村民,多么需要能用于种粮的田啊,绝不允许在平整的水田里盖房。但1975年后,个别大队领导开了口子,在田里盖了房,此后,群众跟进,相互攀比,山脚边的田渐渐被盖房侵蚀掉,这种侵蚀速度就像多米诺骨牌,几年连片。村民不仅盖了新房,而依然保留老房,所以,房子越盖越多,越盖越好,最终成了“半村农田半村房,人人肚子吃不饱!”。本来年年缺粮,而且还要交一定的公粮,这下更是大部分家庭春节一过,就青黄不接了。村民常说“辛辛苦苦干一年,裤兜没有二块钱,空空米缸咋过年!”。</p><p> 1970年后,又按永贵同志所说:山上是银行!农业学大寨,于是,在五个生产队基础上又增建了山林队。从事从七顶山山脚起,往山上开山造地,然后,种上了茶树,茶叶卖钱,也就建成了大寨老头说的那样银行了。这样,山林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开山挖树不止,几乎挖近七顶山峰。一直到“四人帮”打倒后不久,才停止了“银行”建设。自那时起,村民才朦胧觉得学大寨学错了,上永贵大爷的当了。“银行”建了,但村民依然穷得连穿衣都不得不“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p><p> 其实,从穷山僻壤开挖出来的地,小石头多土少,种不了番薯,种不了土豆,只能种茶树。茶叶不能当饭吃,也卖不了几个钱,到头来,只是苦了村民磨烂了裤,新郎依然光着屁股接花轿。</p><p> 不过,若干年后,茶园竟也生机勃勃,绿油油一片,成了春天里山岙的一个美景。后来,只可惜生产队解散了,那片茶园被人包租。租者在那里既建房又养狗,整得成了他家的自由天地。</p><p> 一到春天里,那块茶园茶叶飘香,丰收在望,茶农便是心花怒放。可后来,好花依然开,但好景不长在了。那是山后化工厂广茫一片,烟囱林立,村民就有了说词,“会不会污染茶叶?”。</p><p> 现在的这个山间“银行”,像似要关门大吉。当年凶狠勇猛的藏獒不见了,遍地狂飙的看家犬也不见踪影。倒是有遍地土鸡土鸭,叫了几声老板,本想买上一只鸡回去炖吃,不见老板回音,真够萧条啊。可见,全村都拆迁了,茶场盖建的一片房子,定是惶惶不可终日了的。</p><p> 这次,我走近那里, 茶房后面,见有一栋以前不曾有的诡异房子,出于好奇,我走进去一看,吓我一跳,居然是极乐世界。这是哪家整的极乐?是等着要拆迁费的极乐吗?按理说,现在岛上有了公墓地,应该都放在那里极乐的。可我借以回想,早年这块地方是有几个裸棺,每当清明时,主人家会用稻草将裸棺裹包。风吹雨淋,稻草掉尽,到了来年,他们再于包裹。难道现在那房子成了裸棺尸骨的天堂了?鬼既然也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都住上“三室两厅”了,让鬼也可要拆迁费啊。 </p><p> 早些年,依仗旁边有个水库,有人养起了猪,养起了鸡鸭,把本来眉清目秀的水库弄得臭气熏天,臭水顺流而下,殃及那条美丽的小溪,搞得村民怨声载道,哭爹骂娘。尤其是里村,本来村民可以首先享受到晶莹剔透的小溪水,像喝头道汤,现在可好,倒是喝上了第一道猪粪汤了。对此,苦不堪言村民纷纷上告,后被取缔。但不知何时起,又有人重操旧业,真有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这下可好,村民已都搬迁,无人问津,只要小溪臭水不流进花园里臭别人就行。照常说,拆迁村民都是百万级了,何须再搞养鸡养鸭的小农经济呢。是村民具有勤劳的本质?还是不嫌钱多,还是把拆迁费赌光了呢?鬼知道!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p><p> 说起茶场那个水库,原本是整个村最干净的水库,是天上之水。自我懂事起,那里一直是碧波荡漾,清澈见底,用小石头往水面上打个水漂,也是涟漪绵绵。它汇集了雨后七顶山七沟八梁渗透和流淌下来的水,大雨天,水满过一个水位后,由一个口子流入小溪去。那是个自然流成的小溪,有“十八弯水路到我家”景象。由上而下,先经上顾姓家小溪,然后经我孙家溪,再流入下顾姓家溪,最终进入里横河。每到一姓家小溪,就设有一道坑,称溪坑。每道溪坑又分上下两区域,上区域洗衣服,下区域洗粪桶。这样,下面二道溪坑必会受到上面流下来的粪水污染。尽管如此,但他们根本顾不了,也从不管那么多,妇女们照样嘻嘻哈哈洗着自己的衣服,流水不臭,流水不朽嘛。</p><p> 说到粪水,实际上,村民对粪的感知并没有那么敏感和可怕。他们整天在地里跟粪打交道,似粪为宝。通常,父亲们出工前,总会告知自己的孩子“肥水不留外人地!在家里拉!”。</p><p> 那时,每家在一个公共区域有个粪缸,队里出粪前,要用一个玻璃测粪器,测粪浓度,论浓度定价,水分太多就便宜了,所以,粪像人工一样,可以挣工分的。是钱谁不爱呢,爱粪如钱,而非有钱人爱钱如粪。那个时候,每家有个茅厕,里边放着两个木制粪桶,拉完用边上放置的稻草擦屁股,把稻草折个比大指头粗的稻草团,手捏着下端,就往那个“风险口”擦,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哪家,人人都会专业般地擦“风险口”那一手。就是村里来了位美丽可爱的新娘,她也只能好那一手,而且个个心灵手巧,动作娴熟,速战速决。只有上海来的女知青,不曾见过如此“擦屁股武器”,更不习惯这套稻草捆团流程,她们只能用粗草纸,擦了扔在那里,拍拍屁股了事。稻草本身可做肥料,但带有粗草纸的粪质就差了,会掉了粪价,不受主人家喜欢。再说夏天时,粪桶里红头苍蝇漫桶飞,知青们对此就如临大敌,拉个屎,像经历一场苦役,捂着鼻子,粗气不敢喘,心里暗暗嘀咕“擦呐!(上海话:他妈的意思)”。好在不久后,她们也竟入乡随俗,小稻草团做得也是像模像样,屁股也很快适应了这样的操作过程,从而主人家的粪价重上好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接地气也得先把“拉”这关给过了,要不怎么还大有作为呢。</p><p> 这次,当我再次经过小溪时,不知怎么的,村民搬走了,小溪也干枯起来。在阳光下,只见很少的一股水流谦虚地依着墙边,闪着微弱的光芒。说天地合一,天人合一,看样子自然也的确需要跟人的结合。就像那首歌“人在青山在!”,人不在村里了,青山还会有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