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之一:黎基记忆

傲雪

<p class="ql-block">从平遥古城下东门出发,一路向南行15华里,便来到我的出生地平遥县岳壁乡黎基村,上世纪6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我在这里度过了16年的光阴。</p><p class="ql-block">相传,黎基村原名叫崇贤村,光绪三年(1877)遭大灾荒,村民幸存无几。知县汪守正让黎民百姓重整家园,开基立业,遂改为黎基。</p><p class="ql-block">和方八邻村相比,黎基是个大村,面积4平方公里,人口4000多人,属地少人稠。当然,学校也是大学校,外村的不少孩子在黎基读书。犹记得吃过一位源祠同学的不少美食。</p><p class="ql-block">黎基以刘姓居多,占总人口的80%以上,村里人常说:“刘家一大片,王家一道街,其他都是零星小姓”。</p><p class="ql-block">听父亲讲,我的先辈来自陕西,弟兄3人,一位留在柳林,一位到了离石,一位扎根黎基,代代繁衍生息,才有了如今的人丁兴旺。</p> <p> 一</p> <p class="ql-block">堡子是黎基村民居的一大特点,根据修建年代和所处位置,黎基有新堡、旧堡、南堡、南新堡、东头堡等几个堡子。堡子以土、石、砖等材料垒筑而成,堡内有一条长长的街道,两边是一条条胡同,胡同里又有一个个院子,住着一户户人家。堡门是堡子唯一的出入口,有封闭防御的群居功能。</p><p class="ql-block">在我印象中,除了旧堡比较破乱,其它堡子都比较坚固整齐,中规中矩,大部分村民都住在堡子里。</p><p class="ql-block">一个堡子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不同的堡子被划分成不同的生产队,社员们一起劳动,孩子们结伴上学,人们端着饭碗也要聚到街道上边吃边聊。堡门外那些经年累月晒太阳、侃大山的,也都是熟悉的面孔,由此组成一个和谐融恰的大家庭。</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家在新堡。新堡由南向北有100多米长,东侧第一个胡同有4个院子,最里面的院子就是我打小生活的地方。我家院子是个大杂院,住着6户约30多口人。每天天不亮,院里就奏响了生活协奏曲,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生火做饭,洒扫庭院,秩序井然。</p><p class="ql-block">我奶奶一家是“62压”,孩子多,家底薄,1970年爷爷去世时,还有4个子女未成家,最小的姑姑仅仅7岁。奶奶是方圆有名的巧手,常给人做结婚用的织锦缎棉衣和绣花鞋垫。至今都记得她坐在炕上,两鬓贴着膏药,带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缝嫁衣、一笔一画画鞋垫的样子,旁边是堆得老高的活儿。现在想来,奶奶从小家境殷实,在蜜罐罐里长大,却年轻守寡,无生活来源,不知经历多少磨难,付出多少辛劳,才把4个孩子抚养成人?真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想想也是不容易啊!</p><p class="ql-block">东窑的二大娘自称是“劳碌命”,声如洪钟,每天一早就忙里忙外,叫喊家人起床干活。二大娘与我家不是近亲,但有点好的吃喝总惦记我们。当年农业社按人头分粮,我家劳动日不够,领不下粮来,二大娘总是把她家的劳动日拨给我们,帮我家解危。前几年回老家,二大娘已年届九十,不能下炕,我悄悄放下200元钱,也算一点小小的心意吧。</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家搬到堡子往北的另一个院子。这是个由西向东长条型院子,院子西北角,住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老公比她大20多岁,好像她内心的怨愁较多,经常向我妈诉苦,我们也跟着她戚戚然。再往里走,北面一家,男人叫“清明则”,绰号叫“二拾钱”,过去给地主扛长工,人很憨厚老实,女人小巧精明,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后被后娘逼嫁过来,生养了三儿两女5个孩子,孩子们个个自力更生,娶妻生子,过上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院子的东北面,住着“二秃子”大伯一家,7个子女,家境贫寒。但大伯、大娘体谅妈妈一人带着4个孩子不容易,时常接济我们新鲜蔬菜,还让他们的儿子帮我家干些地里的重活。缘于这些小事,我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人情冷暖,也从心底感恩这些邻居们。后来,他的大儿子学了接骨医术,成为平遥乃至晋中有名的接骨专家,不仅开了专科医院,还带动兄弟姐妹发家致富,真是好人有好报!</p><p class="ql-block">我家住在坐南朝北的一间半窑洞里,冬天非常寒冷,有时在10摄氏度以下;夏天外面下大雨,家里接小雨;那时的老鼠威力无比,把不大的脚地钻出好几个大洞。人们常说“老大苦,苦老大”,姐姐比我大5岁,八九岁就开始担水、推磨、洗衣服,帮妈妈分担家务和农活,而我心思简单,只要照看好弟弟妹妹,吃着妈妈做的粗茶淡饭,还有冬天鏊子上烤的香喷喷的红窝头片儿,有伙伴们玩儿,无忧无虑,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p> <p> 二</p> <p class="ql-block">从新堡出来,往西走约200米,是我就读的黎基小学校。</p><p class="ql-block">说起上学,有一段小插曲:妈妈前一年给报上名,我就是不愿去学校。第二年不记得开学多久了,同堡的同学来叫我:“老师让你去上学”,我还是不去,只坚定地对同学说“我还要照弟弟”。忘了妈妈用什么办法才把我威逼利诱到学校。</p><p class="ql-block">校长叫刘翠花,是本村一位善良开朗的中年女性。她对每个学生都很温和,经常嘘寒问暖,把学校也管理得井井有条,在学区甚至县里都是响当当的。听大人们讲,刘校长师范毕业后,没有喜新厌旧,坚持与农民且有病的对象结婚,并精心养育了4个优秀的儿女,我打小就从心底里敬重她。</p><p class="ql-block">小学一至三年级,我们在北院的窑洞里上课,院子中间有棵特别高大繁茂的核桃树,学生们经常在树下读书玩耍。有一年夏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雷电通过核桃树,把另一班坐在树下的乔青芬同学击得昏迷过去,她的头发、衣服烧焦了不少,脸也被熏得黑黝黝的,吓得我们瑟瑟发抖,从此再也不敢雷雨天在树下避雨了。</p><p class="ql-block">我们的班主任是霍秀花老师,30多岁,长得漂亮,大眼睛似乎会说话,把语文课讲的绘声绘色,深受同学们喜爱。霍老师有两个女儿,课余,我们几个女生总跑去帮她看孩子,霍老师像妈妈一样疼爱我们,给我们点心和水果,没有一次让我们空手而回。</p><p class="ql-block">四五年级,我们搬到二层楼上,这是村里唯一的一座楼房,可见村里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刘振聪老师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他会画画,又幽默风趣,教学质量高,带的毕业班每年有考入平遥一中的学生,这在全校甚至学区也是很荣耀的事。我小学毕业考入平遥一中,刘老师专程到我家送行,送给我漂亮的日记本,鼓励我好好学习,不断进步。</p><p class="ql-block">感恩我的各位小学老师!他们给了我启蒙,给予我知识和思想,帮我走上正确的人生之路。</p><p class="ql-block">我的同学们,父母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像我家这样父亲在外工作又有文化的少之又少。父亲是村里公认的知识分子,从小就重视我们的学习,给我买《科学的春天》《趣味数学》等课外书籍,讲述外面精彩的世界。我的成绩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并一步步考上大学,有了令人羡慕的工作生活,这些与父亲对我的启迪是分不开的。同样,和我同班的堂弟德光也得益于叔叔婶子的永不放弃,坚持供他考上了中专。堂弟事业发展很好,先后任乡、县局单位一把手。我俩都是非常幸运的人。</p><p class="ql-block">而大多数同学的父母,每天有忙不完的农活和家务,没有精力管孩子的学习,以致有的同学小学毕业也没学会加减乘除四则运算,有的把自己的“刘”姓写成“这”姓,闹出不少笑话。</p><p class="ql-block">同学中也不乏聪明好学的,但因各种原因改变了命运。我的好友秀读书与我不差上下,高考补习一年后差一两分就被中专录取,但父母不再支持她复读,留下一辈子的遗憾。而我的同桌锦光同学初中因病辍学,但始终锲而不舍钻研历史,发表不少文章,在当地小有名气。</p><p class="ql-block">同学中还有不少调皮捣蛋的,总是想办法捉弄老师和同学。有位老师课讲得不好,他们不爱听,就在上课前把教室的火炉里扔上辣椒,或在门上放上面袋子,老师要么被掉下的袋子洒了一身,要么被呛得难以发声,只好哭着跑出了教室。</p><p class="ql-block">但作为农村孩子,淳朴善良始终是我们的底色。同学们总是三五成群,一起捉迷藏,一起逮蚂蚱,一起到田野里干农活,一起到泉水边洗衣服。大冬天,天还漆黑,堡里的同学就提着灯笼来叫我,帮我到教室生火炉。有的男生主动帮我家挑水、推车,干地里的活儿。那时经常停电,人人需备煤油灯,我家没人做,同桌锦光把他的煤油灯悄悄放在长桌中间和我共用;我带着弟弟妹妹去教室,他总让出凳子让他们坐上………点点滴滴,至今想起都很温暖。</p><p class="ql-block">同学们多是小学或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我也很少再见过他们。听说,他们中有的开了汽车,有的跑了运输,有的办了超市,改变了家境窘迫的状况,但多数还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民。更令人痛心的是,班里四五位同学已英年早逝。但无论如何,同学们留在我记忆中的永远是鲜活、朴实的模样。</p> <p> 三</p> <p class="ql-block">十字街,从位置上讲,处于黎基村的中心,从这里可以通往各个堡子和周边村庄;从功能上讲,是黎基村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p><p class="ql-block">十字街西南面,是一座转角型的二层建筑,一层是村里唯一的供销社,供应着盆盆碗筷、针头线脑、酱醋盐茶等曰常百货和农业用具。那时,最愿意做的事是替妈妈到供销社买东西,妈妈要是多给一两分钱,让自己买颗糖吃,不知会高兴多少天。最羡慕的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女售货员,不用像农民那样风吹日晒,肩挑手推,还守着那么多好吃的,梦想要是换成我该多好啊,想吃啥就能吃上啥。</p><p class="ql-block">转角建筑的二层,是大队部(村委会)。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黎基村村干部卯足了劲儿带领村民发展农业经济,壮大集体经济。大队的高音喇叭非常繁忙,每天不是政治宣传,就是通知开会和出工,要么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等几首歌曲,单调的让小孩子也背会了广播的内容。我四五岁到了横坡村的外婆家,不由得站在窑畔上大声喊叫:“黎基的赵普润、毛林森,赶快到大队开会来。”引得亲戚们捧腹大笑,送我一个“黎基的秋莺儿”的绰号。</p><p class="ql-block">十字街往东不远处的大院里,是村里的“加工厂”,多个村办企业都在这里。当时,村里发展农林畜牧业,还创办了纺纱、织布、做粉条、搾油、酿醋、水泥厂等30多个工副业项目,村民人人都可参与,人人都有钱可挣。我的姐姐高中毕业后进了加工厂,每天铲兔皮,当年不仅挣够全家的口粮,账户上首次有了余钱。</p><p class="ql-block">当时,黎基村一个劳动日一元多,是全县其他村庄的3至10倍,成为赫赫有名的“平遥第一村”。“学大寨赶黎基,鸡毛蒜皮飞上天。三百斤麦子十斤油,一百斤高粮促糊糊”,是黎基村人生活的真实写照。县里有句顺口流:“要娶活色(灵动,聪明)的,黎基岳壁的。”可见黎基女孩也是很精干的啊。</p><p class="ql-block">进入八十年代,农村土地包产到户,不少村民不仅在地里劳动,加工厂干活,空闲时还收活鸡,卖鸡肉,捡鸡毛,扎掸子。年轻一点的男人骑着自行车,把粮食、大蒜、鸡毛掸子等卖到一百公里外的太原,有时一天就打个来回。我在平遥一中上学,也不时把奶奶扎的掸子带到城里,卖个高点的价钱,这也算我做生意的启蒙吧。</p><p class="ql-block">黎基村人从骨子里勤快,肯干活,经商意识似乎融入每个人的血液里,勤劳朴实、顽强生活的品格和勇气也一直伴随着我。</p><p class="ql-block">十字街,也是村里的露天电影院,是我们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那时没有电视、手机,书籍、报纸也很少,精神生活匮乏,村里不定时在十字街放电影,邻村的人很羡慕我们。每当有放映,全村好像沸腾了,村民们喜气洋洋,奔走相告。夜幕降临,放映员早早把幕布挂在街的中间,在西北面的一间小房子里调好放映设备。孩子们顾不上吃饭,也不写什么作业,急猴猴地把家里的豆子、玉米或攒下的瓜子,借着昏暗的灯光在锅里炒熟,不待放凉,就匆匆装进衣服口袋,提上自家的小板凳,一遛烟跑到十字街占座位去了。去的早的占了正面、前面的位置,去晚了只能站在边缘或幕布反面观看。青年男女则把放影场当作约会的场所,我们常常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他们的秘密报告给父母和邻居。放映时,全村男女老少将偌大的十字街围堵的水泄不同,周边人家的窗户上、甚至树上都爬满了人。一度时期,我还埋怨妈妈,为啥我家就不能住到十字街周边。那几年,看了《难兄难弟》《人到中年》《泪痕》《铁三角》《许茂和他的女儿》《一江春水向东流》《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等不少优秀影片,剧情的跌荡起伏深深牵动着我,剧中的真善美极大地影响了我的思想,丰富了我的人生。</p><p class="ql-block">十字街上人来人往,东面平台是摆摊设点的最佳位置,瓜果蔬菜、肉类、豆制品应有尽有。每年农历四月初十,一年一度的赶会在此举行。这天,妈妈很难得地给每个孩子一两角钱,我们会花几分钱吃一碗爽口的凉粉、碗托,或买点心仪的头绳、糖果,还留一两分钱给家里买点小葱之类,妈妈至今都夸我们从小就会过日子。</p><p class="ql-block">十字街每天演绎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村里人们吵架了,常到十字街评理,讨个说法;村里有啥喜事了,在十字街传播最快;哪家优秀的孩子穿过十字街,总引来人们羡慕的目光和啧啧赞许;疯子“福英儿”在十字街遛达,人们也不免感叹命运的多舛………</p><p class="ql-block">通过十字街往南的村口边,有我家的祖坟。在这里,我们送走了84岁的奶奶。奶奶历经坎坷而不屈不挠的一生赢得村里人的声声赞誉。作为她的后辈儿孙,有的为官一方,有的行业翘楚,有的学业有成,也有的勤劳耕作,我们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告慰祖辈,告慰父老乡亲:“我们没有给黎基村丢脸”。</p><p class="ql-block">从村里到城里,从本县到外县,从外县到省城,40年匆匆而过。蓦然回首,才感知在记忆的典藏中,那抹温暖的着色来自于黎基;历尽生活的磨砺,才明白那份根植于内心的坚韧发源于黎基。是黎基,养育了我,黎基是我们的根;是黎基,给了我前行的方向,付予我生长的力量,让我永生难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编后:因离开故乡年龄尚小,有记忆不清、表述不对的,纯属无心。沟通会及时改正,请多包涵。</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