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照片和若干往事

老快

前言本文写于2020年7月，那时我在昆医附一院住院，后为收集相关资料，拖了些日子，近日才最终完成。往事悠悠，情思绵绵。谨以这个美篇，表达我对所有亲人最深挚的爱！ 正文前些日子因病住院，在住院楼大墙上见到一幅云大医院门诊部旧照，想起在这里发生的几件往事，思绪难遏…… 下图：云大医院门诊部旧照（视频截图）。 第一件事。1957年，父母失和，家庭处于风雨飘摇中。五弟家晔（8岁）患伤寒，父亲背着他来这里求医。办住院手续时，父亲对着收费窗口说记账，人家向他要记账单，他拿不出来（注1），只好将病中的家晔背回蒲草田外公家交还母亲。 注1：那时，父亲已从工作单位辞职，赋闲在家。他对收费员说记账，可见他知道有记账这种方式。但记账要凭记账单，他已离开工作单位，哪来记账单？难道说一声记帐就能记账？可见他还是懵懂！我则平生第一次听到记账这个字眼。参加工作后，才知道国营职工及家属享受公费医疗，凭记账单就医，本人报销全费，家属报销半费。 下图：周家堂兄妹合影，右一是家晔，时年6岁（1955）。 接着由母亲送家晔来这里。在二楼一间办公室，母亲涕泪俱下，向一位工作人员哭诉。终于，家晔住进了医院。 下图：13岁的家晔（1963）。 家晔病愈出院，是父亲来接的。据说没办手续就把他背回家了。这是可能的，那时我们家一贫如洗，绝对没有付住院费的钱！ 下图：家晔和父亲（1979）。 我那时14岁。60多年前的往事，很多细节已记不起，惟父亲对着小窗口与收费员的对话和母亲站在办公桌旁向工作人员哭诉的情景，深印脑海，至今不曾忘记（注2）！ 注2：二弟家树也说，当年家晔住院是母亲送去的，那天他也在场，他也记得母亲在医院办公室流泪的情形…… 下图：如今的附一院收费窗口。 第二件事。1966年，琼珠患肾盂肾炎，我常陪她来此就医，结识了普外科蔡某某医生，并与蔡医生夫妇成为终身好友。 下图：琼珠在北京颐和园（1966）。 普外科诊室，在门诊部西侧红砖房一楼。那天，琼珠入室就诊，我在窗外伸头探脑，被坐在窗边的蔡医生站起来熊了一顿。蔡医生态度严厉，把我吓了一跳！ 下图：当年云大医院门诊部西侧红砖楼。 几十年交往，始知蔡医生医者仁心，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耿直随和，待人宽厚，性格开朗，兴趣广泛，摄影，洗放，骑摩托，开汽车……都走在同代人前列，一时之间，成为我们的引领者。 下图：昆医60届老同学聚会，右一是蔡医生（2020）。 蔡医生的太太张某珠，是肿瘤科医生，她与琼珠，姓名仅相差一字，二人常以姊妹相称相待。 下图：家庆、琼珠、内弟建新看望蔡医生夫妇，右二蔡医生，右三张医生（2017）。 就这样，蔡医生夫妇成了我们的“保健医生”。那些年，不论大病小病，都找他们，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与蔡医生夫妇的友情还延及双方兄弟姐妹和子女，彼此间时有往来（注3）。 注3：多年后，蔡医生的长子蔡某子承父业，成为肝胆外科骨干医师（后转为消化道肿瘤外科）。2007年，琼珠做胆囊切除手术，就是小蔡医生主刀。 下图：家庆与蔡医生畅叙友情（2017）。 如今蔡医生夫妇已80高龄，身体尚且健康。他们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妇，几十年来，一直安享着甜蜜幸福（注4）！ 注4：蔡医生多才多艺，擅长器乐，年轻时是云南大学乐队乐手，演奏班鸠（Banjo）—— 一种类似曼德林的弹拨乐器。 下图：蔡医生展示孙女从国外寄来的班鸠（2017）。 下图：蔡医生参加昆医附一院乐队游行，吹奏萨克斯（1969）。 下图：再度看望蔡医生夫妇（2020）。 下图：我们与蔡医生全家欢乐聚会、合影（2020）。 第三件事。1973年3月，我两岁半的儿子咪咪不幸坠楼夭亡。那天早上，我抱着坠楼的咪咪，心急如焚，坐上由商店同事骑行的三轮车赶来急诊室。我喋喋不休地恳求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医生察看后，给咪咪打了一针肾上腺素（强心针），稍顷，宣告不治。倾失爱子，惊恐麻木，我的精神几近崩溃，那天的感觉，至今压在心上！咪咪是个十分可爱的男孩，腼腆，温和，胆小，大家都喜欢他。咪咪曾在母腹中随琼珠去过弥勒小马料田（云大外语系疏散地），母子共尝艰辛。失去咪咪，琼珠痛心至极，几十年来，无数次潸然泪下…… 下图：二岁半的咪咪（1973）。 次年，我们迎来女儿蓓蓓，一个活跃、热情、大方的女孩。琼珠把加倍的爱倾注在她身上…… 下图：蓓蓓满月（1974）。 下图：母女情深（1980）。 第四件事。1980年7月15日晚间，父亲在建设路骑车下坡不慎摔伤（注5），在五华区医院急诊后，因担心脑震荡，我和家树、家晔、家兴兄弟4人，连夜将他送来云大医院进一步诊治。 注5：建设路是一条坡道，父亲骑车下坡，撞倒一位行人，自己摔跌在地，外伤昏厥。事故发生在五华区医院门口，好心人将他送进医院急症室。 下图：如今的建设路，交通稠密，坡度依旧，五华区医院还是在坡脚东侧。 下图：父亲照片（1979）。 父亲对医生说他的胸口疼，我插嘴说，他几小时前从单车上摔下，头部外伤，曾短暂昏厥，已在五华区医院看过急诊，因担心脑震荡，特来复诊。 下图：五华区人民医院病历单，其中写道：“印象：1、脑震荡；2、颅内出血？” 医生问诊后，安排去拍头部X光片。摄片过程中，父亲一直叫嚷胸口疼，甚至说可能是肋巴骨断了，戳进肺里了。那些日子他确实受过工伤，前胸被小推车扶手猛烈碰撞。他一直说胸口疼，我们也以为是外伤所致。摄片完毕，我们搀扶着他回到急诊室，让他躺下。 下图：家庆与父亲在昆明海埂合影（1979）。 正当我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父亲突然出现状况。我正在水池边冲洗刚刚取来的X光片，家晔惊慌地跑来对我说：“哥哥，你来看看爸爸怎么了？”，我赶忙随他进屋，见医生正使劲按压父亲胸部，进行抢救…… 下图：青年时代的父亲（1940年前后）。 就这样，天性善良、颠簸一生的父亲离开了我们！ 下图：最后诊断：1、急性心功衰竭（心肌梗塞可能）致死；2、脑震荡（病历照片）。 下图：2020年，四兄弟合影，六弟家兴（左一），大哥家庆（左二），二弟家树（左三），五弟家晔（左四）。 几十年来，我与云大医院（注6）的交集当然不止这些，之所以念念不忘这几件事，乃因它们发生在医院门诊部，又都关乎亲人生死安危……斗转星移，时光飞逝，如今医院门诊部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惟有这几件事，永远定格于我的脑海！ 注6：昆医附一院始建于1941年，原为“国立云南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简称“云大医院”，1963年更名为昆明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2012年更名为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简称“昆医附一院”。 下图：如今的昆医附一院门诊部大楼（2020）。 补白：一、两岁半的儿子咪咪坠亡，我和琼珠痛心至极，几十年来，我们一直不愿多谈此事，咪咪的相册也不再翻看……而今我们年逾古稀，在回首往事时，总不能将这个孩子排除在外。何况，在我对云大医院挥之不去的记忆中，就有着1973年3月23日那撕心裂肺的一幕！想来想去，我选择了这幅咪咪低头侧身的照片，配以叙说当天情形的文字，算是对他的凭吊和纪念！ 二、1980年7月16日凌晨，父亲因急性心梗逝于云大医院门诊部急诊室。历尽磨难的父亲，撒手人寰，没能与我们一道享受此后相对宽松安稳的生活，令我们长久抱憾！作为儿女，多年来我们一直拷问自己，那天晚上对他的救治，是否得当？平日里对他的照顾，又是否足够？关于救治。1980年，父亲的错案尚未得到改正，他的内心十分郁闷。那天下工后他到工友家喝闷酒，回家途中摔伤。我们兄弟4人闻讯赶去医院。看到他眼角瘀血，额头青肿，又听说他曾昏厥、呕吐，很担心他脑震荡或颅内出血，于是连夜送他到云大医院作进一步检查。我们关注他的头部，却忽视了他的心脏。问诊的是脑系科医生，父亲说胸口疼，并未引起医生注意，我还插话向医生叙述他摔伤的经过。医生认真检查他的神经反应，并让我们带他去拍X光片……就这样，头疼医脚，误诊误判，致命的心脏疾患被掩盖，终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们也曾设想，那天晚上如果不再去云大医院情况会怎样，会不会好一些？答案是否定的。既然父亲从单车上摔下，外伤不轻，内伤不明，怎能不去云大医院作进一步检查？总之，头部外伤掩盖了心脏疾患，就这样，我们失去了离别多年回家不久的父亲！关于照顾。1970年代末，大乱甫定，百废待兴，物质尚且匮乏，民众生活困难多多。父亲回来后，与未婚的弟妹们挤住在一起，衣食住行条件极其简陋。他骑用一辆破旧自行车，刹车不灵，这或许是他摔倒的原因。果真如此，则我们所有儿女难辞其咎！然而他骑这辆破车非止一日，这天摔倒或许与饮酒有关。平心而论，我们所有儿女，对他是关心的，却并不足够，并未做到无微不至，这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内疚！ JQ 2020年11月22日改定美国MD，Rockville 下图：父亲和他的七个子女合影于昆明海埂，前排中是父亲（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