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饭随笔

肩膀上的北斗

行车途中路过广南的小吃店，本打算吃凉卷粉，想起上次已经吃过，说实在话，凉卷粉我还是喜欢吃昆明的，我更喜欢昆明凉卷粉酸甜的味道。这只是我的看法，不影响吃凉卷粉的人还是挤爆了收钱的橱窗，坐满了遍地的桌子。周围的人们似乎用一副埋头享受的姿态嘲笑我才是个无法坦然坐定的奇葩、一个不识人间美味的异类。正在犹豫不决时，耳朵猛然冲进一老板娘高昂尖锐的喊话声：“酸菜饭四个！”酸菜饭这个陌生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仿佛成了一条咬上了铁钩的鱼，硬生生被钓起。

云南地区的人都喜欢制作用青菜洗净晒干后腌制而成的酸腌菜，品质好的酸菜金黄莹亮，酸爽鲜美，回味有力，微辣，微甜，通常和肉一起爆炒，就是一道云南高频家常菜“酸菜炒肉”，而且以炒肉末（臊子）最有代表性，酵素与肉类蛋白质碰撞的特殊鲜酸香味瞬间钻进鼻腔，忍不住满口生津。是接近完美的是下饭神器，百吃不厌。可在我小时候那会哪有这样丰富的菜食，每天去上学最期盼的，就是放学去学校对面的小吃摊去吃那个老奶奶做的木瓜水和拌洋芋。有一天，老奶奶摆出来一坛叫酸菜的东西，尝了一根，这味道，酸酸甜甜辣辣，简直是神吃啊！在那时看来，那是我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零食，老奶奶的酸菜也是我认为腌制水平最高的酸菜，它用整根菜心，不切碎，提起一根来看不光颜色诱人，能挂汁水，味道也是酸度适中，微辣，带甜，还保存着一股新鲜青菜的清香，实在太棒了！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就这样一根普通的老奶奶的酸腌菜，后来竟再也无零食能匹敌。

正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时光之悠悠，当年老坛何在？

现在的物质条件何止那点酸腌菜，如宇宙繁星般琳琅满目的零食已经喂饱了人类的视觉和味觉，稀奇的东西变得平庸，以至于每每想到吃饭脑子里反倒一片空白，一切似乎变得索然无味。

我经常会用电脑来和人对照，因为我认为人对事物的记忆和选择能力与电脑其实有很大的相同之处，人类也许只不过是一部更高级的电脑而已。不过有个亮点，人多了电脑没有的功能——情感和偏爱。对人生初识的事物有异常的偏爱，有不需要理由的好感。记得小时候看过的那些年火遍全国的电视剧《霍元甲》、《西游记》、《射雕》、《天涯明月刀》的情形就有着深有体会。要说那个年代的黑白电视机的观看体验，比起现在的各种先进的显示设备，简直不是被甩几条街的距离，而是地球到月亮的距离再往返几个来回都不够。即使是这样，在没有领导进行统一部署的情况下，中国人民万人空巷准时准点打开电视机观看的集中性、统一性、积极性、自觉性、自律性比单位上开会学红头文件还高！并且大家都主动在播放前后或深入田间地头或挨家挨户走街串巷，饶有兴致地进行座谈和交流，大家畅所欲言，每个人都对电视剧的观后感以及其共同关心的话题深入交换意见，表现出足以震撼世界的一致。除了看《霍元甲》，就连上公共厕所的行为，也会传染，尤其是女同胞们，自己上厕所总会习惯性地喊上别人一声：“走！一起去上厕所”，似乎上厕所是需要多人共同完成的一项任务。我认为，今天对于新冠防疫全民戴口罩这一行动之所以能得到高效实施，源于这种既无声，却又像发令枪似的文化基因，人民内心填满着“走！一起去上厕所”这味火药的子弹在当年看《霍元甲》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上膛了。只要一声令下，无条件行动，在必要时，将行动变成运动。随着经济越来越好，发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后面无论是新拍、翻拍的同名剧，人们都是一片骂声，不问青红，无视皂白，出新就骂，我很长时间内都没有搞懂这是为什么，有人说出了真相：新拍的不如老的经典。我对这种说法感到不解，我觉得新拍的无论是从画面、特效，无论是从拍摄的专业性、技术性，演员的质量，都肯定地说是得到飞跃了，怎么就不经典呢？这个经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今天，当我看到这一碗酸菜饭端上来的时候，这个问题从根源上解开了！原来《霍元甲》的经典和酸腌菜奶奶的经典是一样的。

这是雏鸭反应的一种动物行为。鸭子会把出生后第一眼看见鸭子认作妈妈。人其实也会这样，影响自己人生的各种初识，会带偏对客观现实的认知。

酸菜饭，原来是这样的，不只是酸菜，还搭配着丰富的肉酱、香菜、丘北辣子做的红油，把这些调料和饭一起拌匀，顿时呈现出像晚霞一样火红的闪着粒粒阳光色彩的漂亮米饭。尝一口之后接着又是一口，红油香、肉酱香、香菜香、米饭香，一口一口停不下来。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站在了坝美那青翠的山顶，看夕阳染红天地，看云卷云舒，看波澜壮阔。对了，还有一阵特别熟悉的感觉，像带着田园里青菜气味的风拂面吹来，那是酸菜的味道！这样庄重的压轴出场原来是得益于肉酱和红油的助阵，酸菜那本真和原始的鲜香原来需要一通这样的抽丝剥茧，才能绣出这一幕壮美的味觉大片。我突然间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学校，和学校对面那个买酸菜的老奶奶。突然吹来了这样质朴浓烈的人间烟火味，简直绝美到想哭。

老奶奶的酸腌菜并没有消失，在这碗不起眼的酸菜饭中，我重新看到了它的模样。因为那个人生里总有的初识，就隐藏在未来那个不断更新自我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