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大伯父</p><p> ——童年的记忆(之27) </p><p><br></p><p> 大伯父虽然已经去世了多年,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却无时无刻都浮现在我们的眼前。</p><p> 大伯父少年丧父, 公(爷爷)42岁因痨疾病故,丢下了我大姑、大伯父、二伯父、嗲和我小姑。婆从38岁就开始守寡,一个人拉扯着大伯父和我嗲他们六姐弟长大成人,忍受的那番困苦和经历的那份艰辛,让我们后人一想起来就一阵阵地心中酸楚。</p><p> 大伯父是家里的长子,9岁开始就和大姑一道协同婆以制作香纸和香棒换钱为生计,撑起了这个天通地漏的家,白天,婆带着大姑在外奔波,大伯父留在家中照看着3个弟妹,夜晚,大伯父和大姑还要帮到婆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做香纸和香棒一直到鸡鸣。</p><p> 到了读书的年纪,几十年前湘西大山里贫穷人家的娃崽,大多数是采用几个姐弟用稻草杆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谁上学读书和谁上山守牛的,为了不让婆为难,大姑、二伯和小姑就主动地放弃了机会,仅让大伯父、嗲和四叔3人上学,手背手心都是肉啊!婆含着泪水不同意,可大姑却背着个背笼邀上二伯父肩扛千担(挑柴草专用的长条木棍)拉上小姑往地头的山上走远了,因为这个事,婆伤心了好一段日子……</p><p> 大伯父很争气,初小毕业便考上了国立茶洞初师,这就意味着大伯父今后就可以当国家干部了。那天,寨子上破天荒地到了许多亲友上门贺喜:“香姐(婆的小名)啊!您家祖坟上是冒烟了呢!狗佬(大伯父的小名)成秀才了哟!恭喜啦!恭喜啦!……”</p><p> 婆那天格外地大气,进到屋里弯腰,攒足力气从床底下“哗”地一声就拖出了她的那口娘家陪嫁过来的存旧大木箱,两手“啪哩扒啦”地翻到最底层,拿出了个小布包,打开以后从用麻线捆帮着的一小叠钱中抽出两张5元的递到嗲和四叔手上:“去,佬佬!你两个到场上买肉去,再拿上瓶子到代销店打2斤酒,再加一包烟,剩下的钱买豆腐,用完它!……”随后,婆又折转身进到里屋换上了一身平时走亲戚才舍得穿的青布衣服,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过年过节一样……</p><p> 大伯父初师毕业后分配到了离家六十公里外的水银公社当干部,头顶草帽、脚穿草鞋,一年365天除了过年和婆生病回家而外,其它时间都和那里的社员群众滚到一起,上山劈路修水渠,下田裁秧治害虫,早出晚归一身泥。</p><p> 大伯父当时每个月的只有工资17块钱,给婆寄5块回家贴补家用,给嗲和四叔共寄8块在县城中学读书花销,自己留4块开生活。 </p><p> 有一次,嗲和四叔在学校用超支了接不上火,放学后,两弟兄就邀起一道连夜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去大伯父工作的地方找钱,饿了,就喝路边的泉水充饥,累得眼冒金星、手脚发软全身无力时,就到别人寨子牛栏旁的胡筒(打稻谷用的大木桶)里睡觉,听嗲讲,睡到胡筒里面看到天上月亮旁边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就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一阵凉风吹过胡筒,嗲醒了,喊醒身旁的四叔再继续赶路,到大伯父住处时天也大亮,大伯父带着两个象小叫化子(乞丐)一样的弟弟到公社食堂洗了脸、打了早饭吃,然后回到住房拉开抽屉将平时积攒的纸币和硬币块块角角和分分都集拢来,分成两包,吩咐道:“攒到用啊!乱花搞不得啦!……”,随后,嗲和四叔各揣一包,“叮叮当当”地又往学校赶路了……</p><p> 大伯父后来从公社到县政府再到州政府工作,一直保持着穿粗布俗衣,吃清茶淡饭,上班、出差和开会才会穿中山装和单布鞋。</p><p> 那年那回,大哥中师毕业,组织上考虑到大伯父只生养有这么一个儿子,出于关心照顾,将大哥分配到州政府机关,大伯父很着急,找来人事部门的负责同志讲:“这怎么行哦!两伢崽在一个机关院子工作,不太好呀!我看这事不能这样搞的,年轻人要煅炼啊!……”于是,大哥就去了我们的那个县、我们的那个乡,我们的那个村当了教师,一教就是十多年……。</p><p> 那年那次,嗲是大队(村)书记,工作能力强,当时有政策可以选拔一批符合条件的优秀基层骨干转为正式国家干部,县里面通过基层推荐和组织考察后,给嗲的调令都开好了,让我嗲去往大伯父原工作的那个水银公社当干部,大伯父把我嗲叫到跟前讲:“你就搞你这个书记吧!寨子上有文化有点子的人少,当这个书记给乡亲们做实事还多些……”后来,嗲的这个书记一当就是一辈子……</p><p> 那年读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我吃住都在大伯父家,有捧 卵包(拍马屁)的上门,说是火车站刚建成,周边的土块金贵,想方设法搞到块地基动员大伯父购置,并再三强调:“领导您放心就是,价格和操作都合理合法……”大伯父很是生气,讲话的语气很重:“不要!多谢!”……</p><p> 那年放寒假,大伯父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带着我往家里赶,他找到个开大货车的亲戚顺路搭带我们到花垣,我和大伯父高耸耸的站在车箱上面,爬矮寨坡,翻麻粟场,下排碧,径尖岩山,北风呼呼地吹,雪花扬扬地飘,冷啊!手脚都是木(麻木)的,大伯父还一路高声大嗓门的给我连路讲要怎么怎么读书学习和怎么怎么提高成绩。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大货车到花垣车站后,县里的一辆包包车(131吉普,黄帆布的那种。)早已经候在那里,准备接送大伯父和我回乡下,大伯父热情地走上前去给来的几位县里的同志讲:“实在太感谢你们了!惊动了你们,对不住啊!但只能领到大家的这份心意……过年过节的,都快回家吧!……”。</p><p> 随后,我和大伯父走小路、穿陇洞、过瓦水、经马道子、翻后院董,天黑了一阵子以后才赶回到家里…… </p><p> 那年那天,大哥婚事,按照农村习俗,是要吹吹打打摆洒席的,三亲六戚也还要上门送礼庆贺的,大伯父将全家人分派到寨子上的各条道口,硬是将所有亲朋都全部劝了回去……</p><p> 大伯父在县里和州里工作期间,家乡父老的疾苦他时刻都没有忘记:农药化肥紧张,耕牛猪种短缺……等等,他都想方设法调剂;寨子上读得书的后辈娃崽们因贫辍学,他经常地也解襄相助;甚至哪家建房或嫁娶事宜为难了,只要开口,他也都想尽一切办法帮衬;大伯父总是挂牵着亲人,这个养的孩子多,家里负担重啊!那个肯生病生活条件差哦!他还时常过问着侄儿男女们的学习、手艺和婚事,二伯父家的老萍出生后一直很晚才能开口学讲话,他也是很着急!侄儿老安眼看着年纪一天天大了还找不到姑娘成家立业,他也一直帮到二伯父愁呢!很多的日子,路过吉首的亲朋好友碰到难处或缺点车费回家,只要上门了,哪怕是不认识晚一辈,只要能报得出长一辈人的名字,只要是故乡的那方人,不管亲疏厚薄,不论贫富贵溅,大伯父总是一视同仁,笑脸相迎,留吃留住,解决困难后还挥手相送……那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以诚相待!</p><p> 退休后的大伯父一开始总爱往原来上班的办公室钻,问这问那的,后来就总爱在机关的院子里转悠,再后来他自己置办了一套木匠家什(工具)在家敲敲打打、比比划划的制作各种柜子、桌子和蒸笼等家常用具。当时卖麻辣汤的侄儿媳妇冬梅缺一张桌子,大伯父就悄悄的去了夜市,看好了样品的式样和尺寸,回家后便连续加班为她赶制……</p><p> 行文至此,我的脑海中还浮现着大伯父他老人家弓着腰、推着个旧单车爬上州司法局的那段陡坡,气喘吁吁地到我家门口,给我送他和大伯娘自种的白菜和萝卜的身影!……</p><p> 这些一帧帧、一幅幅的生动画面,让我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令我一辈子也忘不了……</p><p> 大伯父的一生,生活简单朴素,待人谦和热情,工作勤奋踏实,为官清正廉洁。</p><p> 他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儿女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平静而安详,就像十六的早晨那轮西沉的月亮!</p><p> 他老人家留给我们后人的,是一桩桩感人的故事,他老人家的优秀品德,是留给我们后人的一笔最了不起的精神食粮,是一笔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p><p><br></p><p> 汪祥云</p><p> 2020年11月20日于吉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