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随笔

知秋

秋到最深，秋意最浓，早晚用凉字觉得薄了，风带着冬的令牌，轻轻一挥，叶子就呼啦啦地落，树木显出一派骨骼清瘦的傲然。

心里的草原，早已收起了绿毯，马谢了雕鞍，归了围栏，毡包上飘着一日不断的炊烟，人不出门茶不断。它是多少人冬季里一个绿油油的梦。

蒹葭苍苍，流水易易，时光在静静流淌，冷峻的风，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绣出了初冬的模样。室外没了花的影子，风的刻刀雕出棱角林立的寒。

近几日帝都多雾霾、晴而冷，知道这是秋天的告别仪式。

天之蓝，深邃空阔到最大版图，眼眸里映满了这净蓝，心里轻漾着秋水的记忆。

眼睫上那些浮世的尘埃，不过一眨眼就坠落。

若时令如人，我只愿是秋，一身素简，自名霜序。晚秋而立，看懂了一些世事，褪去了一些浮华。

最喜欢在窗前的暖阳里久坐，一杯奶酒，埋在一推书里，怡心的字句随意勾勾画画，喜欢在书页上做眉批和夹批，和作者对话或辩驳。这一刻，岁月山河，春秋冬夏都是指间的温度，无需万里便可触摸。

“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为你掌灯伴读，你看倦了诗书，走倦了风物，你离了家，又忘了旧路。此时此地一间柴房，谁进了门，谁做主。”

你的笔墨说着我的话，愈来愈觉得像是在说自己。只不过，离了家，我又怎生敢忘了旧路。这是我微笑的时候。

窗外，叶落悲怆，屋里，花开繁华，体感的季节就一窗之隔。笔下冷暖关情，有段时光，念念不忘，在深秋化作暖暖得淡然，止于唇齿，隐于岁月。

原以为用深情就可以写诗，像落叶惜别把秋天写成了诗，花的余香是未尽的韵味。夜色赠予我寂静用来与文字言欢，灯下读这样的字句“如果我在写诗的能力和未写成诗的欢乐之间选择的话，我就选那欢乐。因为欢乐是更好的诗。”你也笑我不会选择吗？可是我读懂了春秋。花开叶落是与风霜磨合的生活，笑对即诗。

穿梭于忙碌与安静中，看生活的全貌。喧嚣用于经历，寂静用于思考。很多完全沉溺于静态的写作者，容易于臆想中把情绪套牢，尤其女子。若能把善感生成仪态万方的情商，来应对各种状况，学着与生活商量，才会不卑不亢，以淡然明媚之心，提壶种菊，恪守一方。内心有了山环水绕的屏障，心的季节，冬暖夏凉。

万籁俱寂，听月上西楼。芸芸众生均停滞了流动，唯有梅暗香自由。心领神会，比别人多的是那一点灵犀。有什么可以阻挡，信手落墨时的浑然忘我。忘了季节，罔顾温度，却能掌控枯荣，偷换悲喜。草色有无，都可鞭千万匹野马奔腾而过，吵醒沉睡的魔咒。

有一首小夜曲像鱼，在如水的星空里娓娓游动。我只是流落时光街头的拾荒者，却在精神沟寨里富甲一方，占地为侯。秋去冬来，又可临花照水，那时，你在月下划舟，我抱香在枝头。

半夜醒来，无睡意，读许冬林的《秋香色》，暖暖的。对这颜色不曾留意过，却喜欢这个词，大概比黄幽深比绿雅致，以香入色这是多讨巧的名字啊，就像诗词常用的通感。

几处描写烘托这种颜色：《红楼梦》里黛玉进府，见二舅母的耳房里的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宝玉身上穿的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

我也想起了《红楼梦》里好像还有一处，写到贾府里一种特殊的纱窗料：软烟罗，有四样颜色，其中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就因为名字美便记住了。

我还想起看过陈数演过的一部戏里穿的一件旗袍，似乎介于明黄和翠绿间，又揉进了梅子青 ，和桑蚕丝的光洁滑爽配合，也算是这秋香色吧，特淡雅古意，如秋季般成熟的年华，散发着气质的幽香。

文章末了，作者忽起小儿女心，想去约见一人，衣橱里翻，弄妆迟迟，翻出一条秋香绿的丝巾。人在小病中，就独自浮想一番，也没出门，煮水烹菊茶。就着往事，一腔儿女心，用一壶茶水和一个下午的时光，慢慢将之消解。想来这秋香绿丝巾是可解相思的吧？

原本对这秋香色没什么特殊好感，惊心于驾驭文字的人，如作者笔下与这颜色相关的情思种种，意境种种都活色生香起来，以柔美的心思将其描写得低调奢华而又情致恰好。这就是文笔之灵吧。

文字若有情无感就不够深意，有感无情又不够动人，而作者由一种好听好看的颜色而思考年华“这是一个人内心的奢华年代，但没有观众喝彩，就像秋香色。所以，红喜绿怨的裙裳里，一定要有一件秋香色的，让身子住进去，低低奢华，独自摇曳。”

读完这样一篇文字，随笔记之，仍未到黎明，舒暖中又有些睡意，想着以秋天之空灵而冠名的颜色，想着红楼的软烟罗，茜纱窗，想着旗袍紧裹的妙曼，是我的身姿，云里雾里又回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