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他的木材公司

阿珍散文原创

<h5><b>文:秀 丽</b></h5><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图:网 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父亲,今年九十有三了,在我们那一带算高龄。</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父亲头发花白,满脸慈祥。虽听力下降,视力减弱,但每天仍借助放大镜读书看报。只要你大声一些说话,一般不影响交流。父亲走路虽已不利落,但腰板挺直,</h1><h1><br></h1><h1>爱穿一身制服在小区门口散步。邻居们看到他,都会大爷、爷爷、太爷爷的叫着,打个招呼。一次脑梗塞使他拄上了拐仗,也刺激了他那棵不服老的心,但他头脑清淅,思路灵活,声音洪亮,对亲戚朋友的热情不减,特别是对他的工作单位——木材公司的那份眷恋依旧。</h1><p class="ql-block"><br></p> <h1>父亲1951入伍,参加过抗美援朝,上过前线打过仗。1956年退伍,被组织上安排在县木材公司工作,这一干就是三十年,1986年退休。后来,单位转型办起了家具厂,父亲被反聘任副厂长,又干了七八年。可以说父亲的大半生心血和汗水都倾注在了木材公司。</h1><p><br></p><h1>从我记事起,每年寒暑假都会去木材公司跟父亲住一段时间,因为他特别喜爱孩子。我目睹过父亲在木材公司工作的一幕幕场景,也历经了木材公司曾经的辉煌和衰落,父亲当年工作的画面在我脑海里记忆犹新……</h1><p><br></p> <h1>木材公司占地约80亩左右。两米高的青灰色砖墙将公司围起,墙内一排高大茂密的杨树沿着院墙矗立。大门朝北,正对着沙河码头,相间约100米。</h1><h1><br></h1><h1>墙壁内面,每隔一段就有一块长方形或圆形白色板块,上面印着毛主席头像或毛主席语录。毛主席头像有正面的,侧面的,有带领章帽徽的;字体有行书有楷书,有大字有小字。内容有“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斗私批修”“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等,非常醒目,明显打上那个年代的烙印。</h1><p><br></p> <h1>院子的中央有一口水井,台高一米多,面积三四十平米,四周围起青灰色镂空砖墙,门口台阶两旁各栽着一棵木槿树。春天,木槿花绽放,粉红色的花朵映衬着镂空墙,更增添了水井台的观赏性。井口上架着木制手摇水车,这是公司的唯一水源,也是人们休闲聊天的场所。</h1><p><br></p><h1>院子西北角,有二十多间灰色瓦房,属职工宿舍、食堂和办公区域。父亲住室后面,有一个长满了荒草的园子,对我极具诱惑力。我毛骨悚然地走进去,满脑子想着鲁迅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这里可有斑蝥和蜈蚣?有没有蟋蟀?</h1><p><br></p> <h1>院子东区摆放着粗细长短不等,材质产地各异的圆木和方木,大的圆木直径约有一米多。当年的木材是从沙河里水运过来的,数根木材绑在一起成了木伐,顺水而下到了码头。</h1><p><br></p><h1>父亲和他的同事在码头帮助装卸。搬运工人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健壮,肩膀上搭个蓝色的布料。每人拉一辆架子车,装上一根或两三根木材,手里拿着与木材根数相等的特制的竹签,运到木材公司门口,门岗清点木材,收回竹签。木材根数与码头发放的竹签数吻合才行。</h1><h1><br></h1><h1>搬运工人也不是全靠力气拉车,上河堤的路有30°坡,边上有电机带动的传送链,上坡时把车袢子挂在链子上,工人只需扶着车把保持平衡,不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拉车,到岸上后再把车袢子取下来。下坡时则抬高车把,靠车尾与地面的摩擦力,缓慢下坡。</h1><h1><br></h1><h1>父亲每从码头回来,头上是汗水,脚裤是泥水。我曾经在门岗帮助叔叔们接过竹签,只感觉怪好玩,哪里理解其中的辛苦!</h1><p><br></p> <h1>木材卸在公司院子里,需要晾晒一段时间。这期间,要仗量木材,计算体积,以便出售。父亲和他的同事,头戴草帽,手拿卷尺和腊笔,两人拉尺子,一人记录,边量边扯着嗓子:3米1~4~,4米2~2~,两米×30.2~2~,声音响亮而富有磁性,同时用腊笔把数字写在木材的横截面上。我跟在父亲身旁,对卷尺和蜡笔产生了喜爱,还曾经拿红蜡笔画画呢。</h1><h1><br></h1><h1>凉干的木材要码放在一起,腾出地方凉晒下一批木材。硕大的木头,没有吊机,没有铲车,父亲和同事们一人一根木棍,七八个人一起,靠杠杆原理撬动木材。“一~二~三~,一~二~三!‘’人多力量大,随着铿锵有为的号子,一根根木材竟被垛成高高的梯形。</h1><h1><br></h1><h1>晚上,父亲与叔叔阿姨们坐在木材上聊天纳凉,我就爬上去傻傻地看天上的星星和灯泡下的飞蛾.....</h1><p><br></p> <h1>那时候单位没有保洁员,都是职工自己打扫卫生。常看到父亲拿着掃把一个人扫地,偌大的院子扫一遍需要很长时间,只能是有空闲时间了扫一片,再有空闲时间了再扫一片。</h1><h1><br></h1><h1>木材公司的地面是沙土质,平整干净,下雨天也没有泥巴。扫地是扫树叶和木材搬运过程中脱落的树皮木块,虽是垃圾却也是极好的燃料。父亲不忍看着这些树皮烂掉,就挑挑捡捡,凡能烧火的堆放在一起,攒够一车,通知老家叔叔或大哥拉回家,一架子车交公家5元钱,够家里烧一阵子了。</h1><h1><br></h1><h1>这些树皮碎屑烧火做饭可好了,易引火,烟灰少,特别是樟木皮燃烧时释放一种芳香味,令人不由自主的深呼吸。当时,农村有诸多家庭柴火不够用,我家能有这样的柴火做饭很知足了。</h1><p><br></p><h1>父亲一个人在城里工作,母亲在农村种地,这在城里叫“一头沉”,意思是负担重。木材公司大部分职工都是城里人,像马伯伯、季伯伯、赵叔叔,没见他们扫地,他们可以不扫地。</h1><h1><br></h1><h1>像父亲这样的“一头沉”的,也有两三个,有大李叔叔和小李叔叔,也不见他们扫地攒柴火,也没见他们的孩子来木材公司。马伯伯说:“就你父亲最勤快,最能干,喜欢孩子,还顾家!”</h1><p><br></p> <h1>那时,实行计划经济,各地区各县发放多少木材都有计划,有指标。父亲经常出差,到各地林区调运木材,如东北、新疆、云南、四川、广东广西等,一待就是几个月。</h1><h1><br></h1><h1>每次出差回来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只坐硬座不舍得坐卧铺,到家时两条腿脚肿得一压一个坑。有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房檐下结着又粗又长的冰挂,父亲从南方回来了,带了香蕉、菠萝、桂圆等,这可是农村孩子没见过的东西啊。</h1><h1><br></h1><h1>母亲担心凉吃坏了肚子,就把香蕉放锅里蒸了,谁知蒸熟了的香蕉稀巴巴、黑乎乎,只能用快子挑着吃,但虽然难看,又热又甜,也怪好吃的。</h1><p><br></p> <h1>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正想睡着觉,忽听父亲回来了,隐约听到他和母亲说:“今天又开批斗大会了,要几个老同志必须写自己有问题,不写不准过关。他们几个都写了,我也只好写了。”</h1><p><br></p><h1>父亲的声音沉重,情绪低落。母亲问:“写什么了?”&nbsp; 父亲说:“写我有一次贪污几十块钱。”“你贪污了吗?”母亲问。‘’哪有啊!”父亲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们这几个人谁也不会贪污,是那个人逼的,不写不让走。”&nbsp;&nbsp;&nbsp; </h1><h1><br></h1><h1>母亲的声音也大起来:“你好糊涂啊!白纸黑字写上了,你就等着挨处分吧!” 这件事压在父亲心头许多年。</h1><p><br></p> <h1>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和他的老同事没等来处分,等来了光荣退休证。那个批斗他们的造反派调离了木材公司。</h1><h1><br></h1><h1>官,想做出点成绩,就拿几个老家伙开刀。后来,都看不惯他的作派,上面就把他调走了。”</h1><p class="ql-block"><br></p><h1>父亲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一副热心肠。许多亲戚、乡邻、朋友找父亲买木材,帮助挑选材质好、不屈料的。多年的工作经验练就了父亲一双火眼金睛,哪根木材质地结实,产地哪里,出料多少,适合做什么用,一看便知。</h1><h1><br></h1><h1>那个年代没有钢筋水泥,农村盖房子,做家具都用木材。凡找到父亲的,他都尽力而为,钱不够的还时常借钱给他们。但父亲也有原则,价格和尺寸一是一二是二。“不能占公家的便宜!”这是父亲常说的话。</h1> <h1>随着时代变迁,火车、汽车运输代替了水运,码头没有了。木材公司大门改在南面与市中心街道贯通。院子中央的水井台拆了,取而代之的是自来水。集体食堂散了,个人开起了小灶。高楼大厦越建越多,钢筋、水泥、玻璃取代了木材,家具用了压缩板了,木材及木材公司萧条了……</h1><p><br></p><h1>八十年代初,木材公司的大院彻底空了。职工自发地开垦土地,种上了蔬菜。黄瓜、茄子、西红柿、黄花菜等等,应有尽有。</h1><h1><br></h1><h1>看着满院翠绿,闻着蔬果飘香,职工们早已忘却了公司衰落的无奈和忧虑。我下班回来,摘一把青菜下到锅里,和父亲一起吃得津津有味.....</h1><p><br></p> <h1>终于,木材公司的空院子也保不住了。西北角分给了家属在城里有工作的职工和领导,每人5间房的地方。院子最好的位置卖给了开发商,建起了商品住宅小区。而大门东侧分给了“一头沉”,每人仅3间房的地方,理由是“一头沉”的农村有房。这是什么逻辑呢?</h1><p><br></p><h1>父亲和小弟就在这狭窄的地方,倾其所有建起了两层小楼。弟弟栽了爬墙虎,不几年,整个楼上爬满了枝条。春季嫩芽火红,夏天葱茏翠绿,秋日丹叶飘散,成了小区一景。</h1><h1><br></h1><h1>在这朴素、温暖、和睦的小院里,父亲母亲在弟弟和弟媳的呵护下,安度晚年。</h1><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