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大院与我的故事 <div> 林正德<br><div> 福州三坊七巷最大的单体古民居建筑当属“刘家大院”,其位于光禄坊中段,门牌号顺序为34、32、30、28(旧10-13号),这是四座一字排开的宅第,占地面积8000多平方米(现对外开放部分为4500平方米)。刘家大院的主人祖籍河北大名府龙山镇,明宣德三年迁到福州,到十三代刘照及他的儿子刘家镇时,在此购房居住,后成为近代福州民族实业“电光刘”家族的宅院。<br> 刘家镇是刘家十四代,林则徐的挚友,曾创办圣功书院和凤池书院。由于其弟早亡,他收养了其儿子刘齐衢(1813-1860),字本枢,号绮田。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齐衢与弟齐衔同时高中进士。三坊七巷人才辈出,可兄弟两人同时中举的可是不多,“兄弟同榜两进士”的佳话就这样在坊巷间流传开来。刘齐衢历知四川兴文、荣县、江津等县。江津为蜀境要冲,开支繁多,积案不少,民众苦不堪言。他到任后,江津得以“少安”。然终因积劳成疾逝于任上,年仅48岁。刘齐衔(1815-1877年),字本锐,号冰怀、又号冰如,或许是因为早就看中了刘齐衔的才华,林则徐早些年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他。同治六年(1867年),他升任浙江按察使,又升河南布政使,还曾一度署理巡抚。光绪三年(1877年),病卒于开封。他用二十多年为官积蓄的钱财,清末至民国时期在福州曾经大量购置房产(主要在宫巷),最鼎盛时三坊七巷的光禄坊半条街道都是刘家院落,“刘半街”的雅号由此而来。刘家还在福州北门、雷峰山、石仓、闽侯县科贡乡等地购买大片土地出租,开设德成、即成、复成典当铺和天泉钱庄,通过当铺、钱庄、土地、房屋赚得了大笔收入,为发展民族工商业奠定了物质基础。</div></div> 修缮一新的光碌坊刘家大院门口(刘岳先生提供) 修缮一新的光碌坊刘家大院门口(刘岳先生提供) 1890年,刘齐衔之子刘学恂先后创办的糖厂和纸行,由于缺乏经验而以失败告终。1910年,刘学恂的几个留学日本的儿子与林长民等人,出资购买耀华电灯公司改名为“福州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刘学恂次子刘崇伟为发起人,担任公司董事兼经理,这是当时全国向清朝邮传部立案的十一家电气公司之一。由于电气公司的创立,福州的电灯使用户与日俱增,到了1924年,电灯用户高达11743户,在福州话中,电灯又称“电光”,所以给电灯供电的刘家自然成了名副其实的“电光刘”。1912年,刘家收购“福建电话公司”,成立“福建电话股份有限公司”,曾留学日本学习电气工程的刘崇伟任公司董事长兼经理。随着电气、电话公司的成功,刘家又先后创办电气公司附属修理厂、精火厂、福州冰厂、福州油厂、建兴锯木厂、两家电料厂、玻璃厂等二十多家企业,成为福州首富。<br> 然而好景不长,国家混乱的时局给企业造成巨大的冲击,特别是抗战胜利后,解放战争打响,福州城内窃电之风变本加厉,通货膨胀更加剧烈,物价狂涨,给刘家核心企业电气公司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以刘洪业为代表的刘家集团第三代掌舵人被迫向国民党资源委员会提出合并的请求,但合营其实就是电气公司被官僚资本吞并,刘家作为股东实际上分文未得,而其他如铁工厂、冰厂等企业也是奄奄一息。解放后,解放军军管会接管了福州电力股份有限公司,从此,“电光刘”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电光刘”祖辈一家合影(网络图片) “电光刘”董事会成员合影(刘岳先生提供) 刘家大院坐北朝南,由自东向西相连的四座清式建筑组成,四面风火高墙,双坡屋顶,院墙檐下有彩色灰塑的花边纹饰。每座都是临街带六扇门的屋宇门,入第二重石框大门,三面环廊,中为天井;登上石阶,为面阔五间、进深七柱的厅堂,中为厅,旁为房;再从后厅堂、后天井而至二进、三进,结构基本相同。四座大院隔墙相邻,小门相通。民国25年(1936年)著名作家郁达夫来榕后大部时间寓此,知名作家董秋芳、杨骚、楼适夷等都曾来此作客;1958年,福州鼓楼中药厂占用刘家大院其中一座一进房产;1986年其第二、三进又被某开发商拆建为新村楼房,多数厅堂、花厅、天井都被堵截或加层,面目全非;1992年福州市人民政府挂牌保护;2005年公布为福建省文物保护单位;2010年,开始动工修缮的“刘家大院”,经过近一年的精心修复,大功告竣,再现当年三坊七巷内最大单体民居建筑的历史原貌,当然,这也仅是修缮东花厅等,面积达4500平方米,而后面已被开发商建为新村楼房了。<br> 为还原历史文化的“原汁原味”,有关部门同意在修缮后的刘家大院设立一个刘齐衔纪念馆,为此,刘氏后人专门请福建师大美院陈钢教授塑制一尊冰如公半身塑像,于2018年12月30日,在祖宅里举行纪念馆开馆暨冰如公塑像安座仪式。这次活动的策划组织者、刘氏后人刘岳先生邀请我为这次活动摄影,这样,我又来到阔别数十载的刘家大院。 修葺一新的刘家大院第三进志在楼(网络图片) 光禄坊中段刘家大院临街带六扇门的屋宇门紧闭着,右侧东花厅边门墙上悬挂着一块长条牌子写着:“三坊七巷名人家风家训馆”,门口站立着一位肩披红勋带的志愿者。进入边门,里面人头攒动,我找到刘岳兄,他热情地把我拉到签到处签到,领了礼品之后,忙人的他忙他去,而我则四处溜达。 三坊七巷名人家风家训馆所在的东花厅边门 与会嘉宾在签到 与会嘉宾在签到 在厅堂正面上方横梁上挂着一条红布长横幅上黄色大字写着:“刘齐衔纪念馆暨冰如公塑像祖宅安座仪式”,下面是一块写着“家风讲堂”的大牌子,其前方立着刘齐衔的半身塑像,不过此时还被一块红绸布遮住头像,未现真容。厅堂里摆满了许多张椅子,前两排靠背椅为嘉宾席。在厅堂两侧木板墙上及左右两边石板环廊的墙上都挂满了巨大的玻璃框,框内写着全是介绍三坊七巷名人家风家训的内容,还有介绍儒商世家——龙山刘氏——的历史等。厅堂前面为天井,石埕铺地,其南面是一座很亮丽的假山,显然是刚刚修葺一新的。在厅堂西侧角落及小阁楼上,一些参加演出人员正忙着在化妆。 冰如公塑像安座仪式现场 花厅天井假山 儒商世家——龙山刘氏简介 龙山刘氏 铭记《耕心》 演出人员在化妆 在与会嘉宾入座之后,主持人龙山刘氏后裔山静宣布活动开始,鸣礼花。会上,海外龙山刘氏20代孙刘克昌、福州龙山刘氏19代孙刘广楷、龙山刘氏20代孙刘肇绍先后发言。接着,主持人山静宣布揭“耕心修德”牌匾红布,这是由福建省姓氏源流刘姓委员会用金丝楠木制作的一块木匾,上刻刘氏家风“耕心修德”四个大字,这时,由福建省姓氏源流研究会刘氏委员会刘立身会长亲自为这块牌匾揭红布,并手持牌匾和刘氏后人代表及三坊七巷名人家风家训馆馆长闻进等人合影留念。福州八大名人后代代表、林则徐第六世孙女林祝光女士与会发言祝贺刘齐衔纪念馆开馆暨冰如公塑像祖宅安座仪式圆满成功,她赠送珍藏林公《十无益》家训帖;福建省姓氏源流研究会刘氏委员会刘立身会长也在发言。随后,福州龙山刘氏19代孙刘岳致答谢发言。 主持人龙山刘氏后裔山静宣布活动开始,鸣礼花 仪式活动会场 海外龙山刘氏20代孙刘克昌在会上发言 福州龙山刘氏19代孙刘广楷发言 龙山刘氏20代孙刘肇绍发言 福建省姓氏源流研究会刘氏委员会刘立身会长亲自为“耕心修德”牌匾揭红布,并手持牌匾和刘氏后人代表及三坊七巷名人家风家训馆馆长闻进等人合影 福州八大名人后代代表、林则徐第六世孙女林祝光女士与会发言 林祝光赠送珍藏林公《十无益》家训帖并展示(左为家风家训馆馆长闻进) 福建省姓氏源流研究会刘氏委员会刘立身会长发言 福州龙山刘氏19代孙刘岳致答谢发言 会场 会场 重头戏来了,刘氏后人代表刘广楷、刘克昌、刘肇绍为冰如公塑像揭红布,刘广楷代表龙山刘氏后裔向冰如公塑像敬香三鞠躬,接着,向部分与会嘉宾授耕心堂祖训帖,擅于书法的刘广楷先生现场书写刘家堂号《耕心》,并向与会者展示。 刘氏后人代表刘广楷、刘克昌、刘肇绍为冰如公塑像揭红布 冰如公塑像 刘广楷代表龙山刘氏后裔向冰如公塑像敬香三鞠躬 向部分与会嘉宾授耕心堂祖训帖 擅于书法的刘广楷先生现场书写刘家堂号《耕心》 展示刘家堂号《耕心》 这次活动邀请来了多家媒体记者,他们都占据会场正面主要位置拍摄,而本人只是一位不入流的业余摄影师,只好被挤在边上角落抢拍镜头。仪式活动结束后,与会龙山刘氏后裔在花厅天井前合影。 与会龙山刘氏后裔在花厅天井前合影(此照片由海都记者提供) 随后,文艺节目表演开始,表演场地就设在面积不算太大的天井。首先,是福州汉服表演队“汉服秀”表演,所谓“汉服秀”,其实就是旗袍秀,几位身穿旗袍的靓女手执秀美的布质团扇在石埕天井里来来回回款款而行,把石板路当T台,优雅地表演着各种动作,令人赏心悦目。接下来,是非遗“新”生油纸伞艺术展演,又一组中年秀女同样身着旗袍,手里撑着红色油纸伞在天井里来回前后走着,时而几个人把伞搁在腰间,时而把伞往肚前撑,犹如舞蹈《雨打芭蕉》再现。“福州禅舞表演”是由二位身穿大红绸布长袍的美女表演,何谓禅舞?即禅心之舞,它是禅学文化与舞蹈艺术融为一体的一种修身养性的方法,在身心宁静的状态下,身、心、音乐融为一体而自发产生的一种舞蹈。只见那二位舞者手执二炷香或朝天祭拜,或鞠躬叩拜,舞蹈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而优美,这是身心自然、和谐的灵动,禅心柔美的生动表达。文艺表演结束后,福州三坊七巷八大名人后裔代表也在假山前合影。 福州汉服表演队“汉服秀”表演 非遗“新”生油纸伞艺术展演 福州禅舞表演 福州三坊七巷八大名人后裔代表在假山前合影(此照片由海都记者提供) 而今,福州三坊七巷名人家风家训馆就设在刘家大院东花厅,成为省、市家庭建设示范基地,这里以文图方式展示了林则徐、冰心、林觉民、严复、沈葆桢、陈宝琛等50多位历史名人家风家训,开馆以来已接待全国各地游客10万多人。 龙山刘氏耕心堂祖训(刘岳先生提供) 三坊七巷名人家风家训 不过,对我而言,我对东花厅并没有多少记忆,我的记忆在被房地产开发的后厝。那是遥远的过去,是50多年前的事情,但我又觉得似乎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那年是红羊年,1967年7月20日福州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火烧省交际处大楼事件,而恰好同时又发生了震惊中外的武汉七·二0事件,一时间福州陷入一片极端恐怖之中,反军激进造反派肆无忌惮地到处冲击军区和部队驻地,抢夺枪支弹药,殴打解放军,毁我长城。而福州拥军派属极少数派,各校组织队部被反军激进造反派强占、抄家,人员挨打时有发生。当时我是师大附中(以前称师院附中)拥军极少数派的勤务组召集人,我们组织已被反军激进造反派赶出校门,被迫转入地下斗争。<br> 我在新写实长篇小说《非常十年》(香港人民出版社出版)里记录了这段历史: 《非常十年》网络图片 形势变得越来越紧张,风声也越来越紧了。7月30日下午,林玉华、谢凡娟、黄明芳、徐雪真几个女同学突然上我家来,只见她们一个个都神色慌张异常,一进房间,林玉华就对我说:“李晟呀,听说九××他们今天晚上要来抓你……”<br> 我听罢心中为之一惊,不过,我很快地就稳定了自己的情绪,随口问道:“你这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可靠吗?”<br> “我是偶然听红××欧英说的,她也是听九××的人说的,说九××的人今晚上要准备抓你。我看,不管消息可靠不可靠,你都应该要躲起来避一避。”林玉华告诉我说,她和欧英(她是留级生)以前曾是同班同学,是至交好友。<br> “是啊,李晟,这几天你应该到什么地方躲一躲,好汉不吃眼前亏呗。”谢凡娟也道。<br> “他们要是成心抓我总会抓到的,我躲过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我摇了摇头。<br> “无论如何这几天你不能待在家里,先避过这个风头再说,那些人心狠手辣,他们什么坏事都干得出的,你还是躲一躲吧!”黄明芳也劝我说。<br> “就是,你今天晚上就不能待在家里,你有地方去没有?”徐雪真又问我道。<br> “去处总是有去处的,不过,我还没想好,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br> “唉,你还犹豫什么,这几天你一定要到外面避一避,新革会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大家替你担着。”林玉华又在苦口婆心地劝我。<br> “就是,新革会的事有我们大家,你还是听我们大家的话,先到外头躲几天再说。”黄明芳又一次劝说我说。<br> 我经不住这些好心肠的女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终于点头表示同意道:“好吧,我就听你们的,到外面躲几天再说。”<br> 当我刚刚送走了这些女同学之后,我的父母亲就闯到客厅里来,今天正好是星期天休息,他们都在家里,大约他们在隔壁房间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只见我父亲神色紧张地问我说:“是不是革××的人要来抓你呀?”<br> “嗯,几个同学来通风报信,不过,不知道这消息确实不确实。”<br> 我母亲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她更是惊恐万分地道:“那……那你赶快躲起来呀!”<br> “躲,又躲到哪里去了呢?”<br> 倒是我父亲虽然也紧张害怕,但还不致力惊慌失措,他马上叫正在家里消夏的我二哥去找我表姐和表姐夫,请他们立刻来我家一趟。没过多会儿功夫,住在附近的我表姐和我表姐夫就忙忙叨叨地赶来了,我父亲向他们说明了情况。<br> 我表姐听罢就说:“那李晟今天晚上就住到我城里家里去,叫子学带你进去,先在那里躲几天再说。”我表姐夫叫刘子学,他在城内父亲处还留有一间房。<br> “是啊,李晟先到城里躲几天,没事再回来。”我表姐夫也道。<br> “那你们吃了晚饭就走,反正,稀饭已经煮好了,先随便弄点菜下饭。”我母亲说。<br> “那你快去准备,别磨磨蹭蹭的。”本是慢性子的我父亲这一下变成了急性子,在一旁催促她道。<br> 我和我表姐夫提早吃了晚饭,然后,我带了牙罐、牙刷、牙膏、毛巾等物,即同我表姐夫一道骑车进城去了。 《非常十年》网络图片 我表姐夫刘子学是林学院的一位老助教,林学院是八××的天下,我表姐夫虽说没有参加什么组织,但是,也是倾向于八××的观点的。我表姐夫的父亲刘夏翰是F市屈指可数的大资本家,过去常说F市解放前仅有三个烟囱,其中两个是不冒烟的,即乌、白二塔,而只有一个冒烟的烟囱就是发电厂,这家发电厂即是刘家开办的。刘夏翰解放后曾任F市副市长,1957年因为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意见,结果被打成了右派,我表姐夫的亲生母亲由于想不通和碍于面子的关系,竟走上了绝路,一家人落了个凄惨的境地,正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后来,刘夏翰的右派虽然被摘了帽,但是,被打上烙印的人永远总是留下了火辣辣的印记,在文化大革命的狂热年代里,脱帽右派和右派其实是半斤对八小两,并没有什么区别。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目前运动竟乱到这般田地,一个大资本家、脱帽“右派”、“牛鬼蛇神”居然比一个革命小将更有人身安全保证,我还要跑到他家里去避难,这场文化大革命究竟要革谁的命呀?老干部、军队、知识分子、青年学生,甚至工人、农民,所有人都受到了或者将受到冲击,这场文化大革命注定是一场悲剧,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大悲剧、大灾难和大浩劫。亚里斯多德说:“对于我们所见的那些负荷着不应得的不幸的人们,我们感到怜悯;而当我们看到与我们类似的人遭到不幸时,便产生畏惧之情,但愿类似的不幸不要落在我们的身上。”然而,但愿是没有用的,不幸还是像冰雹似地落到了所有人的头上,只是受害的程度而已。<br> 我表姐夫的家是在城内万瑞坊,这是一幢典型的旧式的中国四合大院,本来,这幢房都是刘家的,现在前面一半却被一家药厂所占据,后面一半也住进了好几户人家。刘夏翰一家只剩下四间房,他和继室占了一间,三个儿子各占了一间。 《非常十年》在加拿大《中华时刊》《中华时报》连载 我跟在我表姐夫的后面,推着车子,沿着一条长长的甬道走了进去。当我们来到我表姐夫家里时,刘夏翰一家人正围着一张小圆桌在吃晚饭。我表姐夫是长子,其性格也有点像巴金笔下的觉新,我们平时说笑时常叫他为“觉新”,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叫道:“爹,姑姑。”接着,他又介绍我说,“这是李晟,洁莹的表弟。”<br> 我也赶紧跟着乱叫说:“伯伯,姑姑。”<br> 刘夏翰一家人看见我们来了,都放下筷子,站立了起来,刘夏翰点点头道:“哦,你们吃饭了吗?”<br> “来来来,来一块儿吃饭。”我表姐夫的后母也热情地招呼说。<br> “不用了,我们已经吃过了。”我表姐夫赶忙道。<br> “李晟,好久不见了,你好吗?”我表姐夫的弟弟刘子云与我十分熟悉,他的一双大手紧紧地长久地握住我的手。<br> “他是附中八××的头头,他们学校九××兵团的人这几天要抓他,舅舅吩咐我把他送到这里来,让他在这里躲几天。”我表姐夫向他们说明我们的来意。<br> “好啊,就在这里玩几天,让他住在你的房间里吧。”刘夏翰又点点头道。<br> “李晟,这太好了,你住在我这里,有我给你做伴。”刘子云显得很兴奋。<br> 我们寒喧了几句话之后,接着,我表姐夫就带我到他的房间去看看,他的继母和刘子云也接踵而至,他的继母在帮忙收拾房间。<br> 我表姐夫把我安顿清楚之后,他自己就准备回去,临走时他又叮嘱我道:“李晟,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跑,若出了事,我可没法交差呀。”<br> “你放心好了,我这么大的人是出不了事的。” 《非常十年》在《福州市场报》连载 刘子云是市五中高二学生,也是市五中八××《射大雕》战斗纵队的成员。我和他是亲戚,又是战友,真是吃稀饭泡汤——亲(清)上加亲(清)。我俩很谈得拢,我向他询问《射大雕》的情况。<br> 他告诉我道:“我们学校几个组织在外面闹得很凶,可是,在校内却互不侵犯,彼此和平共处,这倒好,不然的话,我也要像你一样到处避难了。”<br> 房间里很热,刘子云要我一起到院子里去乘凉,刘子云的父亲刘夏翰也在院子里头,他躺在一张藤躺椅上,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正在纳着凉。<br> 刘夏翰年逾花甲,一头华发苍苍,连眉毛也白如晓霜映日,一双混浊的呆滞无神的眼睛似乎与世无争,脸上布满了一道道细细的皱纹,就像卫生纸一样,他这个人是比较贪老的,他的年龄比我父亲大不了几岁,可是,看上去比我父亲苍老得多了。不过,他这个人还是很有福相的,额阔顶平,天庭饱满,耳若龙钟,体貌敦重。<br> 此时此际,他看见我来了,把腿放下来,改躺为坐,招呼我说:“这里有椅子,坐吧,院子里凉快些。”<br> “好。”于是,我就在他边上的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br> 他同我攀谈起家常来,问我父亲最近怎么样,身体好吗等等,我也客气地一问一答,他的话题半句也没扯到关于政治和当前文化大革命运动上头来,尽管他的思想据说是十分进步的,凡是共产党和毛主席所号召的,他都诚心地举双手表示拥护,包括眼前的这场史无前例的不可理解的文化大革命在内。我和他实在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挖肠挖肚也才说了几句话,便无话可说。彼此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我继续同刘子云聊起来,而他则又躺在藤躺椅上,翘起双腿,摇着蒲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br> 在这场文化大革命的初期,刘夏翰曾被贴过一些大字报,以后,破“四旧”时又被抄过家,除此之外,他暂时还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诚然,他是打心眼里拥护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认为这是一场真正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他是真诚地愿意革自己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思想的命的,如果阶级出身也能够选择的话,他是一百个愿意当无产阶级,而不愿意当资产阶级的。然而,他同时又被这场前所未有的文化大革命吓破了胆,尽量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做人,对于眼前两派的纷争不闻不问,更不敢妄加评论了,无论叶浩明倒不倒,无论军区该不该冲,只要运动的龙卷风没卷到他的头上来,他都龟缩着,蛰伏着,就像一只夏蛰的沙蜥。他努力要做到古代佛教所主张的清静无为,“其为象也,含弘静泊,绵绵若存。”“阶差者,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级别者,忘之又忘之,以至于无欲也。”(见道安:《道地经序·出三藏记集》)“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违顺风静”(见《唐高僧传》)。 1967年,革××一派战报的反军漫画 30日晚上,新华社播发了《红旗》杂志第十二期社论《无产阶级必须牢牢掌握枪杆子——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周年》,该社论抛出了“揪军内一小撮”的口号,并且,声称“这是斗争的大方向”。<br> 该社论出笼后,革××一派人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忘形失骸,利令智昏,以为地球从此将按照他们的意志旋转了,他们拉大旗,作虎皮,掀起了一股反军乱军的新高潮,提出了“打倒朱仲武,改组军管会”、“口诛笔伐朱仲武,万炮再轰叶浩明”、“重演一·二六,猛攻叶浩明”等口号,正是:“妖风四起罩乾坤,冷雾阴霾天地昏。”<br> 次日,即31日,我吃完早饭后,小憩一会儿,我独自一人跑到东方红大街看大字报,归来后,又同刘子云漫谈起街上的所见所闻,我们深为目前形势所困惑烦扰,又是发着牢骚,又是唉声叹气。<br> 晚上,革××在五一路广场召开为何磊翻案大会,我这个人也是好事者,竟然不顾九××他们正在捉拿我,只身一人跑去观看他们开大会。我将车子停在离主席台还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然后,徒步往主席台一带走去。革××今晚来开会的人很多,大概起码有十万人,整条宽阔的五一路几乎挤满了他们的队伍,黑鸦鸦的尽是万头攒动,又是标语,又是旗帜,这一天是农历24日,天上没有月亮,黑茫茫的天宇上似乎也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而五一路虽然路面广阔,但是,路灯却寥寥无几,发出了冥暗不明的灯光,路旁也没有多少的大楼和商店,那长龙般的队伍就像黑夜里的一条河流,更恰切一点说,像是黑夜里解冻的黑龙江,无数块冰块、冰排在乌黑的江水上蠕动着、拥挤着、碰撞着,缓慢地流动着。前往凑热闹的群众也很多,把旁边的道路(新建的五一路无修人行道)给挤得水泄不通,比节日的游园会更热闹、拥挤得多。我也在人海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挤到了主席台附近。主席台的斜对面是于山,我也挤站在山坡上,从那里可以远远望见主席台,只见主席台上也挤满了好多人,大概,革××人多山头多,连偌大的主席台也简直容纳不下他们众多的大小头目们。 1967年,革××一派战报的反军漫画 开会了,先是革××各大总部代表的发言,他们一个比一个唱得调子高,火药味一个比一个足,下面的人也不时地在咆哮着,口号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他们恨不得毁我长城于一旦。<br> 以后,省军管会第一副主任郭子涛也在大会上讲了话,他代表军管会宣读了关于何磊的《平反公告》,当《平反公告》刚念完,底下便爆发了一阵“*****”的欢呼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愤怒的吼声:“打倒朱仲武!改组军管会!万炮齐轰叶浩明!”<br> 我远远地望见穿军装的郭子涛掏出了手帕揩擦着额上的汗珠,他又继续讲着话。<br> 当他讲完了话,但是,那些革××的人还不想轻饶过他。我因为离主席台的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台上是什么人,只见有一个人抢过麦克风话筒嚷道:“刚才郭子涛同志代表省军管会宣读了何磊同志的《平反公告》,我们强烈要求省军管会必须在《闽江日报》上刊登关于何磊同志的《平反公告》,公开为何磊同志平反……”<br> 这一下可把郭子涛难住了,正是“双手插进蓝靛缸,左也难(蓝)来右也难(蓝)”,只见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往脸上揩擦着,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同志们,革命造反派战友们,……关于登报问题……待我们省军管会研究之后,再作答复吧……”<br> 当他的话音刚落,下面便大哗起来,台上的人也对他群起而攻之,甚至有人还推搡着他,只听见麦克风话筒又吼起来:“不行!你们逮捕何磊同志的时候,兴师动众召开万人大会,又是《起诉书》,又是新闻照片,又是新闻纪录影片,臭名昭著的《八××战报》还刊登长篇报道,可是,释放何磊却一拖再拖,直至今天还扭扭捏捏的,不肯在《闽江日报》上刊登何磊同志的《平反公告》,公开为何磊同志平反。我们正告你郭子涛,你不要步武汉陈再道的后尘,步陈再道的覆辙是决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若不在《闽江日报》上公开刊登何磊同志的《平反公告》,我们革命造反派坚决不答应,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br> 怒海又在咆哮着:“打倒陈再道!打倒M省谭王八!”、“打倒朱仲武!重炮猛轰叶浩明!” 1967年,革××一派战报的反军漫画 在革××方面施加压力下,郭子涛副政委不得不作了让步,同意在《闽江日报》上登载何磊的《平反公告》。<br> 后来,由被释放的何磊讲话,会场上又爆发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于是鼓怒,溢浪扬浮,更相触搏,飞沫起涛”,把大会推向了高潮。<br> 当大会即将结束、就要举行游行的时候,我赶紧撤退了,找到自己的车子后,便骑车来到八一七路的大众影院门口。在文革期间,电影院都关了门,我把车子停锁在影院前面的空场地上,而人则等候在售票处前面的廊檐下,从这里可以很好地观看游行队伍。 1967年,我所在附中拥军组织出的油印小报宣传画 街上的人也愈聚愈多了,他们也跟我一样在等着观看游行队伍。<br> 没过多久,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终于开过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革××的仪仗队,即扛着毛主席画像和红旗的队伍,然后就是M省革命造反委员会的大牌子,各大总部的旗帜。紧跟在仪仗队的后面,就是最最吃香的赫赫有名的我校九××兵团,举大旗的乃是东野的何贵旺,东野的那几条“好汉”陈希琪、魏举、阿三、鲁禺、许藩藩等人都走在很前面,他们一个个耀武扬威、趾高气扬,如同斗赢的公鸡神气十足。我远远地一看见他们来了,赶快缩着身子躲到人丛的后面去,生怕被他们发现了,只从小小的缝隙里窥视着他们。<br>…………<br> 我望着我们学校这些革××组织队伍的人们昂首挺胸、高视阔步地走过去,简直就像当年德军通过巴黎凯旋门一样骄横跋扈、不可一世,我心中思潮起伏,感慨万千。昔日我们曾经一道冲破重重阻力,跃马扬鞭杀向社会。在一·二六事件发生后,当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和他们风雨同舟,休戚与共。然而,在他们被平反后,他们如若蒸笼里的松糕一般自我膨胀起来,脚面上长眼睛——自看自高,他们又往错误的轨道上越滑越远,公然再次把矛头指向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叶浩明同志,掀起了一股反军乱军的新高潮。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采用极端残忍的手段迫害我八××人,他们抄砸了我们新革会队部,把我们驱赶出了校门,甚至他们还要捉拿我这个小人物,使我有家归不得,还要出逃在外,这些人难道跟东郭先生解救的狼不是一个秉性的么?他们倒行逆施、恩将仇报是决不会有好结果的。<br>…………<br> 我在城里躲了几天,便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侥幸没出啥事,看来是虚惊一场,但愿如此。 1967年,我所在附中拥军组织出的油印小报拥军文章 自然,书中的所有人物都是化名,但那故事都是真实的,万瑞坊的刘家大院就是光碌坊的刘家大院,本人文革中在刘家大院避难的日子是终生难忘的,感恩刘家一家人在患难时刻对我伸出援助之手,我永远铭记在心,有格言说:“感恩是一种美德,感恩更是一则芬芳的警言;感恩是一种幸福,感恩更是一个永恒的支点。”刘岳兄是书中某人物的原型人物,打那之后,我与他多有走动,我们还一起去雪峰寺游览,那时雪峰寺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好看,也没游客。前些天我整理老照片,意外发现两张老照片,一张是我与刘岳及他同学在雪峰寺的合影,另一张是我本人在雪峰寺前的留影,老照片又勾起了我对往事的种种记忆。上山下乡返城后,我们各自建立家庭,疏于往来,直至近年我们建立了微信联系,才在微信互相交流。我们都老了,能够把往事记录下来,也是一件很值得做的事情,我的故事我不说,谁能知道呀?我轻轻地拨动心灵的琴弦,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那遥远的往事真的如烟吗?都忘了吗? 《非常十年》由香港人民出版社出版 1969年笔者(右)与刘岳(中)等人在雪峰寺的留影 笔者1969年在雪峰寺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