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复且右：我的职业生涯（三）

秋叶飘零

（多为网络图片）

这一篇，说说记者工作。

大学毕业，想当记者，四处采访，文字见诸报章，风光！父亲坚决不允，象你这号嘴上没把门的，没两天就栽了。到报社当编辑？也不行。怏怏不乐。

现在看来，父亲也对，也不对。他的担心源自多年经验，哪里知道后来出版物多样化，并不都与政治沾边。

我不仅做了编辑，还当了记者，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文字。家人中认真看过的，就父亲，审察把关，也有欣慰吧。儿子不看，那么多名著都看不过来，哪有空？

严格地说，虽先后有过三四个记者证，主要工作还是编辑。刊社不大，人手不够，谁有空谁去。

在胡子老板手下，有次也想去采访什么明星，他笑了：你不行，当记者，脸皮要厚。这话重了吧？后来黛安娜出事，得知狗仔队一词，有些无聊的娱乐记者，还真是。

1988年在研究所，所长让我写个本省喜剧作品创作综述，提起陈忠实的“冷娃”系列幽默小说（陕西方言，大意二百五吧）。去了省作协，打听到他家。

那会儿他没大红大紫，《白鹿原》还没问世。看模样、听口音，就象关中农民。他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翻出我要的作品杂志。怎么着也得交谈几句吧，全忘了。

后来读《白鹿原》，刮目相看。“文如其人”，乡土味，接地气；可宏大架构和描写功力，又“人不可貌相”。好多老话儿没法搁在一起说。

陈忠实

第一次正式采访的，是姜昆。他和所长熟，一个创作喜剧，一个研究喜剧，理论联系实际。是来西安演出吧，所长告诉一个高档宾馆的房号。

紧张，事先拟了几个问题，回来要写稿交差。面熟，全国人民都熟。说话一本正经，与舞台上电视里迥然。谈些什么，没印象了，无非是喜剧创作表演之类吧，不可能扯别的。

冬节带孩子回广东过年，他和唐杰忠、陈佩斯和朱时茂等，居然在本地一个酒店演出。

既然带着记者证，就到后台聊聊吧。此时的我，胆肥了不少。在西安时常开会，名人见多了，有次问同事，贾平凹说话吭哧，怎能笔下生花？

看我走，儿子哇哇直哭，要看陈佩斯的光头。他爸抱着，一家人到了后台。说出所长大名，姜昆想起来了，接受采访。

无非也是喜剧问题。我不紧张，他们倒有点儿紧张。后来想起，怕我捅出走穴？那时真不知道这回事。现在，不是个事儿了。

在深圳办刊，去南京组稿。主编的朋友请来苏童、叶兆言等人，吃了顿饭。我介绍刊物之后，顺便问了几句，只记得片断。

问苏童，你写的《红粉》，人物是解放前的妓女，没有隔膜吗？依据什么虚构？他大不咧咧，没点儿想象虚构能力，写什么小说？

席间，他们聊得挺欢，我插不上几句。身边有个人借酒劲，不断往这边靠。不太出声的叶兆言瞥见，马上说散了吧，替我解围。

苏童，看那眼神

回来后，陆续收到来稿。叶兆言的信有特点，毛笔，竖行，民国范儿。口吻礼貌客气，令人感叹：书香门第——其祖叶圣陶。珍惜，留着。

因为有对比。个别电影演员，约了稿来，很不客气：要用，一字不许动，否则退稿。文字过得去可以，有语病，咋整？

主编之友准备了相机，分手时，与每人合了影。苏童的不知被谁借用，再没下文，人也找不到了。

此后，见到苏童叶兆言的作品，便有熟悉亲切之感。

与叶兆言

见到谢百三，随便多了。大学时，都自认新疆老乡，有份亲切感。

谈炒股，他老提一个名字，杨百万，好象谁都知道此人，我从没听过。仨瓜俩枣放兜里，还成天睡不着，整这玄乎事，神经受不了。

大学毕业，他考取了北大研究生。上海知青，最终回到复旦大学。说起当年高考，他自云全疆文科第二。被华师录取的，都是各地尖子，日后组建新疆师大。结果除了少数民族，毕业都留关内了。也不知他哪来的信息。

后来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上，他时常露脸，在嘉宾席上，侃侃而谈，语带机锋。前几年，惊悉他病故了，才67岁。

上网看看，赞其为散户说话，口碑不错。音容宛然，天妒英才！

谢百三同学，安息！

社长还给了个深圳的地址，让我去广东省作协主席陈国凯家，约稿。

这个名字不陌生，上大学时“伤痕文学”兴起，好像读过其作。长相谈话，忘得一干二净。儒雅和蔼，一直没忘。

陈国凯，似从未见过

离开胡子的刊社，在家赋闲近一年。也没闲着，自由撰稿，到处投稿。

进了高校，与记者工作无缘。不知为何，讨厌采访拍摄。上课时，当着学生的面，生硬拒绝当地电视台来人。不是呕气，早换了新面孔，就是不愿抛头露面。

将心比心，让人难堪，说不过去。又不肯违心。难办!

没当几天记者，却留下职业病，但凡遇到感兴趣的人，总想见见聊聊。究其根子，因为阅读，还有写作。

忘了哪一年，在《新华文摘》上看到刘亮程的几篇散文，拍案叫绝。立刻买了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津津有味，叹为观止。

2006年，一家老小，去新疆重游旧地。小时的哈萨克邻家小姑娘哈依霞，已成作家。临行前陪我到自治区作协，见刘亮程。

内敛，言辞不多，朴实无华。不知那些平淡生活中的灵性体悟，日常用语传达的深邃超脱，怎么琢磨出来的。

我说读你的散文，想起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我读过他的诗”。嗯？海德格尔写过诗？回来想想，可能听成了荷尔德林。老外的名字，不好记，有人不愿搞外国文学，就这原因。

他送我一本新作《虚土》，回来翻看，有点儿现代主义虚虚实实的风格。我还是喜欢朴实清新的写实手法，读不懂诗意朦胧的东西。

写了篇比较文学漫谈，论说刘的散文与存在主义哲学的相似相通之处。传到新浪博客上，他回复，收藏了。

刘亮程

2015年，在纽约，住在哥伦比亚大学边上，儿子带到东亚图书馆借书。章诒和文中盛赞一个中篇《死于合唱》，作者胡发云，竟然不知。

有个在澳大利亚旅游结识的网友，交往甚广。向其打听，发来胡作家的微信名片。联系上，传来《如焉》的电子版。

读着，真是一种享受。女性的温婉细腻，男性的冷峻深刻，水乳交融。写了书评传去，他赞赏有加。

胡发云

在旁边的街区图书馆，这才拿起《想爱你到老》，细细品读。之前扫过书脊，以为是无病呻吟之作，实为感人至深的生死恋情。

动笔写读感，已在回国的飞机上。没有文本，印象模糊，也无法引文，他给寄了一本。之后网购了《隐匿者》，多位著名学者推荐，不是一般的思考深度，手不释卷废寝忘食。

想写写作家本人，微信语音采访，谈了创作种种。后因故，只得搁笔。

与亡妻李虹

最近采访的一位作家，是江苏的高仲泰先生。去年三月，到无锡探访网友，见《江南一侠女》。高作家是其熟人，约见很方便。

前文美友留言，你经历丰富，文笔好，可写小说。敝人正是揣着此念，请教了几个小说创作的问题，真实和虚构的关系、结构布局、情节线索等。

高先生虽是南方人，性情却爽快，口若悬河，娓娓道来。一顿饭吃了俩钟头，还多。细心，以为我是北方人，点菜偏辣。我在南方大半生，口味已淡。吃得舌头不听使唤，洗耳恭听。

他擅写历史小说和名人传记，签名送了三本。有本大部头《阖闾王朝》，在史料极少的基础上完成。颇有兴趣，回来读罢，写了评感——《一把米煮成一锅粥》。

现在合影太容易了

最后，坦白一点私事。

早年间，有个记者证，办事顺当。采访没用几回，让我拿来牟私了。

在北方，有次带儿子去游乐场，买票排队坐转马。秩序大乱，我亮出记者证，说要反映报道，工作人员赶紧让娘俩入场。

在南方，有次买了假冒伪劣产品，拿去退换，对方狡辩。“啪”，拍出记者证，明天带摄影来拍！立马退钱。

说来说去，还是个俗人，白见了那些个名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