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米

易孟祥

【0】

周末又到九龙山。

九龙山是岳母家。

岳母向来能干。七十四五的老人，鸡鸭鹅猫狗鱼，一养就是一山一塘。这不，今年和岳父一起，又栽种了两千来斤薯。这一段时间太阳好，都收回家洗净晾干去皮粉碎沉淀，并告诉我们，明天就请师傅上门烫粉了。

让我惊讶的是，中午的饭锅里，煨了薯米。

岳母的薯米饭

【1】

薯米，薯米！

思绪一下子就闪回到难忘的童年时代。

印象中，小时候就几乎没吃过一餐饱饭。计划经济时代，粮食收上来，“征粮”要送往“红仓库”，“购粮”也要送往“红仓库”，送来送去，队上每户人家往往所剩无几。于是，红薯就成了辅粮了。

因自留土地有限，红薯其实也不多。刚收时，趁新鲜，拿一些放到“薯篮子”里，提到新屋塘跳板边的浅水里，用“罐耙子”将粘满泥土的红薯使劲地捅。于是泥巴走了，薯皮撞掉一部分，成了迷彩色。不用砧板，拿菜刀直接悬空剁成不规则小块到洗干净的铁锅里，上面放一点点淘洗好的米，加一手背深的水，柴火烧开，熄火，即成一锅香喷喷的柴火红薯锅巴饭。

一时吃不完的红薯，不经放，最易腐烂，但家里人自有好办法。

或者选外皮不破损的，整兜挂在屋梁下，既防老鼠啃食，又通风防腐，后来变成“阴薯坨”，水分少了，糖分多了，又甜又脆，比现在绝大多数水果好吃。

或者放入山墈边的薯窖里，外边封严实，利用山体内恒温的特性，可以保存相对较长的时间。

再或是利用好太阳，切成薯片晒成干薯片，刨成薯丝晒成干薯丝。

哪怕是因耙头挖薯时的破皮烂薯，或者是切片刨丝的边角料，娭毑或者妈妈们，也会集中到一起，用铲子铲或菜刀剁碎成薯米，再晒干保存，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应应急。

岳母晒的薯米

【2】

小时不知柴米贵，最不喜欢吃薯米。因为薯米，总难免有一股烂水果的味道。

知道“40000+40000=80000”的四岁那年正月，小白也有三岁多了。嗲嗲（爷爷）带着虎哥和小白去东港姑妈家做客，没有带我去。还记得那天早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坐在厨房门外的街基上，嚎啕大哭，用筷子夹着饭中的薯米粒子，扔得到处都是。当时的我，想不通为什么不带我而带上了比我大的哥哥，直到后来去了姑妈家才知道，没有车搭的年代，先要走二十多里到樟树港，再坐船到湘江对岸的躲风亭，最后走十来里，才能到东港的姑妈家啊。

岳母晒的薯丝

【3】

为了改善生活，后来家里喂了猪婆，猪婆下了猪崽子，猪崽子喂到两个月，爷老子（父亲）就会把它们挑到蒲圻去卖了，再换回蒲圻的薯片薯丝和便宜一点的薯米，来续一家人的命。

没有粮食怎么还能喂猪？一，猪吃糠；二，猪吃烂菜叶，三，猪吃薯藤子或铡碎的干薯藤，四，猪吃廖萍草虾须草，五，猪吃野草。于是，夏天搂猪食，春秋扯猪食，就成了我们三兄弟的“必修课”了。

黄栎桥江（gang）湾里，高药坝甩亩田边，一个猛子扎下去，一把廖萍草虾须草薅上来——感谢生活，在付出了两次差点淹死的代价后，一个猛子从芙蓉国际游泳池北边扎到南边，33米潜泳，貌似还有余力。

还记得那次想偷懒，跟着虎哥去大湖里偷草籽（紫云英）当猪食，差点就被提前十面埋伏的邻村人抓了个正着。

为了那点薯米，命名皆尴尬。

为外孙上屋顶捡飞机的爷老子

【4】

直到后来从初中考到岳阳读师范，在班主任向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去湖北蒲圻看赤壁，才知道，当年父亲大人挑着猪崽子，究竟走了多远。

后来听爷老子讲，当年时兴喂猪崽子，可本地却没人要。他是和队上好友一起，挑着十来头猪崽子，翻山越岭走二十八里山路到高家坊火车站，趁着南来北往的运煤车加水之际，偷偷钻入空车皮里，才能不花钱到蒲圻的。晚上冷的时候，爷老子把脚伸到袋猪崽子的麻袋下，那还是蛮暖和的。

蒲圻有个猪崽子交易市场，交一定的手续费，就可以把猪崽子放到指定的地方，等待买家上门了。

在那个土鸡蛋5分钱一个的时代里，卖掉猪崽子，兜里就有了百来元“巨款”了。

先后去蒲圻贩猪崽子的人里面，有一个被骗得钱猪两空，饿着肚子回了家；周正春的姐夫，落雪下凌天晚上回家，又冷又饿，迷迷糊糊走错了路，死在了别人家屋后边的浚沟里；廖鼎熏家的两个崽，外出贩猪后至今不知所踪。

 

为了那一点点续命的薯片薯丝薯米，父亲他们那一代人，付出了多少难言的艰辛。

我的父亲母亲

【5】

吃了两大碗岳母煨的没一丝烂味的香喷喷的薯米饭，我做到了一如既往的“光盘”。

母亲大人

妹妹炸的薯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