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戏《董生与李氏》艺术取萃

依然――雪

偶然间看到戏曲学家傅谨教授的博文，对梨园戏《董生与李氏》的评价极为称道，誉之为“改革开放以来戏曲创作与演出的巅峰之作，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在舞台艺术新作的最高水平。”溢美之词见于言表。怀着这种好奇与几分质疑，进入了对梨园戏《董生与李氏》的艺术欣赏。真可谓登峰造极，无出其右！无怪乎当年国家舞台剧精品工程的专家评委给了满分，并称之为“几乎无可挑剔的罕见之作！”。
《董生与李氏》讲述了董生受彭员外临终嘱托，监视其妻李氏不得改嫁，在日久生情中，董生监守自盗，最终与李氏成就一段美好姻缘的大团圆结局的这样一个故事！剧本是戏曲作家王仁杰根据现代小说《乌鸦》而大胆改编的，他别具匠心地将其故事背景放在了古代社会当中，不仅使剧情合理而古典，更迎合了梨园戏这种古老戏曲表演的题材需求。全剧分为五折，分别为临终嘱托、每日功课、登墙夜窥、监守自盗、坟前舌争。
全剧开场即以乐师伴奏为切入点，比较新颖别致的即是敲鼓的乐师居然用脚搭在鼓面上以控制其发声的效果，继而两女仆和两男仆风别手提灯笼上面写着“梨园戏”三字，半步半步碎碎细细移将过场，这已很是与众不同。继而李氏凌波微步于舞台间，身段袅娜多姿，心中似藏万千情愫，手势纤细随身姿变化，开口吟唱即和音乐，曲调依情低回婉转，哀怨伤情，她低述“乍吟白头，何曾到白头，游丝悬君命，冷月照孤舟”，感慨彭员外行将入土，自己将青春守寡的无限惆怅。彭员外出场背驼腰弯，死之将至，别无他念，只留念前年续弦之李氏，抛下她“蛾眉粉黛黄昏独自愁”，相互对视，竟是依依不舍，余愿未遂。哪知阴间二官差勾魂摄魄之时已到，魂归西天时不我待！员外于是私贿官差，求两位鬼哥从容，硬是要在断气之前等董生来，嘱托其日夜探视，不教李氏移情再嫁，董生乍看密约，叱其为鸡鸣狗盗所为，堂堂儒生，一生清名毁于此，彭员外死不瞑目，魂托遗命，董生无法推辞只得应允。在这折当中，正剧当中亦有插科打诨的闹剧戏剧，言语谐虐，自然本色，如赞李氏美貌“小蛮腰，樊素口”，笑君子只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贤人之言”却不知还有一畏“畏妇人”的董四畏。董生迂腐、酸气可见一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从此董生密视李氏即成了他每日的功课，不仅在私塾上课给学生授课的时候留心隔墙李氏的动静，同时也在这日跟夜随的接触中暗生情愫而自己不觉。李氏感慨“五更钟鼓独自伤”年少守寡的寂寞难耐，每月上坟哭诉却悲叹“又一语何曾到冥乡”阴阳两隔的愁怨，“只落得薄泪萋萋芳草”的愁肠百结，董生到底是一个酸腐的儒生，心生爱慕却又只记得临终嘱托，跟随坟前却被嬷嬷梅香臭骂“读书人不去做官，尽做些狗跟屁的事”直是斯文扫地、蒙羞受诟的惨淡。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觉李氏并无差错，更无男女苟合之勾当，难道是夜阑人静之时，暗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于是他费劲心思登墙夜窥！
堂堂一介儒生，做这等苟且之事已是贻笑大方之举，董生亦犹豫徘徊过，但每念员外之托，便名正言顺做起窥探之举。董生攀墙偷窥，表演虚中有实，如真扶墙而行，登上墙头见李氏独在月夜下赏观凝望，便发“美景！”之叹 ，惊觉李氏，不料被蚊虫叮咬，一时大意摔在地上，李氏愤然，大骂董生有贼心无贼胆，于是将计就计，大唱元人小令，言自己“想着记着梦着，又被雨打纱窗惊觉了”，引起董生更加确定其有不贞之举，李氏步步为营，提灯出秀闱，掩门闭双扉，自唱“我是私奔红佛女，莺莺赴佳期”，故意让董生坐定其偷情之实。隔墙外，董生义愤难当，欲逾墙捉奸又怕李氏将颜面无存，欲袖手旁观，员外字据遗命在身，于是越墙尾随李氏，李氏见其尾随，巧设机关。此折中，最为精彩的是李氏一改往日之端庄持重，更以偷情暗示董生，挑起董生之愤慨，表演灵动，张弛有度，董生亦尽显迂腐呆痴，愤慨难当！
李氏见董生跟至西厢房外，于是故作与情郎幽期苟合之笑貌，董生咬牙切齿，欲退不能，身负重托，欲进无由，非亲非故，最终愤恨难平，撞门捉奸，李氏顺势将其引入厢房之内，董生才知并无奸情，而是李氏巧设之局，情知进来容易出去难。欲逃，被李氏大笑止住，骂道“笑你如蝇附腥春到秋，身后紧随，闯深闺，胡乱猜……有贼心无贼胆，有心使坏使不了坏，阎王罔判其做男儿究可哀”。董生被这一骂大觉畅快，李氏欲走，董生这才鼓起勇气拉住李氏之手，在半推半就含羞带涩中情定西厢。在这折剧中，李氏与董生的性格随着剧情的发展各有发展，李氏则在爱里尽显嗔怪怒骂之泼辣，机智果敢巧设布局，最终才引得董生这样一个迂腐的儒生最终突破束缚，敢于示爱，成就美好姻缘。董生亦从呆痴变得主动，有获得爱情的欣喜与得意忘形，也有酸腐中还不乏略解风情的笨拙可爱。
最后一折是全剧的高潮，坟前舌争，李氏上坟彭员外阴魂不散怒火丛生。董生上坟亦现员外冤魂，先是惊吓失言，谎称李氏言行举止无差错，被员外谴责受人之托，食人之言，无信无义。董生心生愧疚，自觉知罪，员外强逼董生杀掉李氏。李氏极力维护董生，甘愿就死，被董生强拉回。在员外步步紧逼的情况下，董生不愿心爱之人牺牲，威武不能屈，危难见坚贞！董四畏今要变董不畏，以诗书礼义之道反驳，既死当安，何故留李氏青年守寡，稍有差池便刀剑岂为仁乎？孔子言，不知生，焉知死，不事人，焉事鬼！何况鬼乎？何况将怨女托乎旷男，更是不智！一席话辩得彭员外哑口无言，悔恨交加，最终甘愿成全一对美好姻缘。李氏从其抗争中见正儒雄风，刮目相看，多生几分爱慕，遂结秦晋之好。剧本首尾呼应，特别是在成亲之际，董生烧掉契约，以谢前辈，更能于细节之中，见剧作者之睿智与精细。
梨园戏《董生与李氏》曲词本色而当行，自然而天成！董生之词足见其酸腐，书呆气十足，李氏之词典雅端重，员外之词足现老朽迂腐，其他诸角插科打诨，谐趣横生。并且在全剧当中董生与李氏的性格更随剧情发展呈现多面，形象饱满而饶有情趣。剧情结构自然，首尾呼应，行文缜密，一气呵成！改编自现代小说而无痕迹，打入古代戏元素，更见其笔力不凡，匠心独运！
演员表演更是功力超群，福建梨园戏是一个古老的戏剧剧种，与浙江的南戏并称为“搬演南宋戏文唱念声腔”的“闽浙之音”。至今已有八百余年的历史，被誉为“古南戏活化石”。可见其古韵古香之艺术魅力。可以说曾静萍饰演的李氏及龚万里饰演的董生，正是汲取了这样一种古老而幽香满溢的剧种特色，才能如此完美而精致地呈现这样一部“几乎无可挑剔的罕见之作”。梨园戏成就了曾静萍与龚万里，反之亦然！无论是李氏的纤秾袅娜，手势轻盈舒展间尽显诗情画意，三寸金莲碎步轻踏，眼神顾盼生情，娇柔百媚尽态极妍！还是董生的酸溜书呆气十足，冥思苦想，自言自语中不觉其可笑可恨又可恼，为爱抗争之时，则憨呆之中略显勇敢，身段手势眼神无一不诠释了古儒之态！当然其他演员表演亦可圈可点，所饰彭员外，油尽灯枯，行将入土，垂垂老矣，梅香直率眼神犀利等无不干脆利落。

有此完美的剧本，又有如此精湛的舞台表演，再加之澄澈而空明的舞台呈现，蓝色背景的若隐若现的幽闺之愁，配乐的哀婉忧郁，无一不是成就这部艺术精品的不可分割的因素。从梨园戏《董生与李氏》之中，似乎能感受到这种艺术的古老性大概只适合于传统题材，她可以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呈现而存在，不需要过多的现代元素注入来破坏其艺术的完整性。秦腔、京剧、越剧、黄梅戏等等剧种相对年轻而有活力，可以引用鲜活的现实题材及现代艺术形式，但梨园戏似乎与众不同。在继承传统与发展创新之间，更应慎之又慎！

梨园用来表示古代戏班，福建梨园戏，真可谓当代戏班宗祖，而梨园戏《董生与李氏》更是芳华绝代，笑傲梨园！
董生与李氏 梨园戏
—— 2015年6月29日写于尧水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