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十，天心圩

谢善浩

岽坑的茫茫林海孕育了天心河，蜿蜒曲折的天心河沿天心圩穿绕而过，抵至青山迳时，天心河便转了一个长长的S弯，犹如在苍翠大地上的神来一笔，描出了一幅流动的太极图。与S弯河流缠绕交错的，是一条长达七八里的S形马路，在马路与河流交错的五六个点上便有了五六座大小不一的桥，大桥在河与路的缠绕中来回穿插，似乎反复穿刺的五六根针线，要把天心河S弯形成的太极图缝合成一体。在这巨幅的太极图里，住满了人家，形成一个天然的大村庄，这里便是我的家乡高塅村。

高塅村是客家人聚族而居的典型村落，全村基本为谢姓。由于人多地少，谢家先祖便另谋生路，村里就有了两项传统的手工业：制作陶器和生产烟花爆竹。

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开始出现一片欣欣向荣的面貌，个体经济的发展刺激了消费。高塅的陶器和爆竹是两大特色产业，基本占据了方圆几十里乡镇集市的需求市场。客家人把集市叫圩，圩，是乡民约定俗成的某个乡镇的特定交易日。

“四七十，天心圩。"每逢农历的4、7、0尾的日子，便是高塅村所在的天心圩日。天心镇地处赣南革命老区，是一块红色的土地，赣南三整中著名的"天心整军"就发生在天心圩上。

每逢四七十的天心圩日，制作陶器的高塅村民便早早把陶器成品摆放在马路边上准备售卖。陶器制品多种多样大小不一，大的有水缸、瓮、罐、坛，小物件如钵、碗、汤匙之类，摊位一家挨着一家，从高塅村马路旁陆陆续续延伸到天心圩的街口，形成一条独特的风景线。

我家在S弯河边的S弯马路旁，在黎明天刚微亮时分，每当被马路上行人的嘈杂声把睡梦驱醒时，我便知道，又该是天心圩日了。

每逢圩日，赶早的乡亲们便朝天心圩纷至沓来售卖各种物品，有日常用品、农产品、家禽、手工制品、柴火木炭、地方小吃等等，从四面八方的山径村路乡道赶往天心圩，也从我家旁边的大马路上走过。

当天色已亮时，赶早的人们如一道道溪流，陆续从四处汇集到天心圩上。人们各自忙碌着，争取找上一个好摊位。此时，正是早餐时间，从餐饮店里溢出的葱香顺风洒满了圩上的每个角落，吸引着一大早赶圩没来得没吃早饭的人们。点上一份粄仔（又叫米果）或清汤（类似馄饨），油光澄亮，香气扑面而来，一大碗下肚，顿时把饥饿的胃抚慰得无比的舒适。

晌午时分，天心圩渐渐热闹起来。更多赴圩的人们从四处涌来，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汇集在圩里的方寸之地，使圩场变得拥挤起来。谈笑声，问候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单车铃声，小孩的哭闹声，鸡鸭鹅的叫声…各种声音交织成圩日特有的交响曲，轰鸣却不觉得嘈杂，纷乱却充满了烟火味。

此刻有更大的声响如狂浪般在街头涌动，卖磁带唱片的小贩们铆足了劲，把录音机和卡座音厢尽可能地鼓捣出震天声响，不断播送着时下风靡的港台流行歌曲，又或者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本土地方采茶戏三角班，用高分贝来征服人们的耳膜，吸引人们在唱片摊位前驻足围观。

在天心圩粮管所的两侧，卖煎粄的妇娘们支起小灶生起了柴火。妇娘，是客家人对已婚女子的称呼。粄，是用大米制成的客家小吃。客家先祖来自以面为主食的北方，迁居到南方后，稻米成了主食，面食便成了稀罕物，于是智慧的先祖们便把大米兑水磨成米浆，用米浆做成各种类似面食的粄。

各处的粄略有不同，天心的粄自有天心的特色。煎粄摊的妇娘练就了好身手。用一把特制的铁勺，勺底是平的，如小圆盘般，摊上厚厚浓稠的米浆，洒上葱花，搁在沸腾的油锅上炸至金黄，便是浓香四溢的铁勺粄。而把米浆在铁勺上摊薄薄一层，洒上些许饱满的黄豆粒，炸至酥脆，便成了金黄透亮、脆香无比的豆子粄。把米浆和捣成泥的紫薯或芋头搅在一起，炸成球丸状，便又是美味的薯粄或芋子粄。用米浆做成粄状，捏成荷包模样，加上酸菜或萝卜丝等馅料，炸至金黄，便是另一番风味的包粄。每个煎粄摊上冒着柴火烟，夹杂着油烟，烟里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弥漫在街头，使圩场增添了更浓的烟火气息。男女老幼闻香而来，在各个煎粄摊上寻觅心有所属的小吃美食。

圩场的亭子下处，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汇集了各种手艺匠人，修鞋修伞的，补锅的，修手表的，刨烟丝的，卖本土药材的…也汇集了各种本土的手工制品，有来自岽坑的竹椅竹篮竹筐竹篓，有来自万田的草席，有各种农具家常日用品，等等，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亭子下也是服饰布匹的集散地。手头逐渐宽裕的人们，在解决了温饱后，便开始有了对美的追求。去挑上自己喜爱的布匹，剪来几尺，找个附近的裁缝铺，定做一身新衣服，这无疑是一年中难得有几回的大喜事。

亭子下的后端，是餐饮聚集区。这是圩场烟火气最浓的地方，是天心圩场的魂。中午时分，纵横交错的土灶上到处火光冲天，柴火灶上的大铁锅冒出一阵阵油烟热气，笼罩在铁锅旁挥舞翻炒的摊主们身上，似乎连面目也模糊不清了。三五成群的人们聚拢成一桌，煮上一盆猪肉米果，一大盘酿豆腐，再拿来一大壶水酒，酒是糯米酿的，不烈，好入口却有后劲，水酒加热至沸腾，每人摆上一个汤碗，盛满酒，就着猪肉米果和酿豆腐，几碗水酒下肚，有点晕乎乎，讲话不利索了，嗓门却都大出了天际…

倘若看到有熟人经过桌旁或不远处，便免不了要邀来同饮一碗。被邀之人不客气的，便笑哈哈地过来溶入其中。也有不好意思的，便推托说，我有事情要办，冇得闲哩。桌旁的人们便嚷嚷起来

有个卵事。

莫要啊啊叉叉。

快点过来吃酒…

在天心圩，物质满足的同时，怎么能没有对精神财富的追求？同样在亭子下旁，有一处毛主席旧居，旧居楼下便是图书馆。图书馆里有种类繁多的各种书籍，还有小孩子们爱看的连环画。赴圩，还得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每逢圩日，影院上下午各放一场电影，影厅宽敞，可容纳千人，却依旧场场爆满座无虚席。而在当时，高耸气派的天心电影院无疑是全镇的地标性建筑。

改革开放转眼四十余年，天心圩早已发生巨变。街道宽阔，绿树成荫，高楼栉比，小车遍地。而天心河一如既往地绕圩而过，河边当年见证了天心整军的大榕树，同样在默默地见证了一个小镇从贫穷苦难走向幸福安康。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片红色的土地，也不会忘记革命先烈们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做出的奉献牺牲，小镇上建了朱德广场和天心整军博物馆供后人瞻仰，而天心整军纪念园也在地方政府的推动下开启了动工模式。

愿你安好，我的天心我的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