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木心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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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与好友在乌镇酒店的房间里边聊天边闲散地翻着手机，偶得知在西栅有座木心美术馆，遂随意翻了翻关于它的介绍。

这座近在咫尺的美术馆，在木心离世后建成，陈丹青任馆长，而木心就是那位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的那个人。越看越起了兴致，决意要去会一会这位前辈。

想起这个美术馆是我们那晚进西栅时看到过的，就在入景区门口必经的路上，也在造型优美的大剧院旁边。木心美术馆用简约扁平的线条，简单又谨慎地站在离人群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安安静静，并没有张开手臂欢迎人群的姿态，然而如果你要走近它，也是轻而易举的，但大多数人只是对它投以一瞥好奇的目光，然后就匆匆走开了。当时的我也是。

因中午12点要与同学们集合离开乌镇，于是跟老师告了假，留下一小时时间，快步飞奔而来。

以往进美术馆第一要看的是导语，因觉得它能让你带着提纲去“读”，但看到这一句时，却感觉一下被抓住，仅有的一点理性思维，完全被感性挤压掉。

木心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乌镇是他的故里，也是他心中的“琅嬛福地”。透过展台的玻璃，慢慢地读着手稿，慢慢地了解其人其事。能有耐心细细地读手稿内容，这也真是第一次。

馆藏的基本是木心中老年时期的作品，因为年轻时的大多已漂泊不知何处。馆中挂了一张他20来岁时的照片，俊朗高大，很容易让人在看展的过程中联想他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暮年时的种种样子，就好像在坍缩的时间里与各个时期的他相遇。

“一百年的姑妈，两百年的舅舅，过年过节都会来做客的表姊表哥一直年纪青，外婆还能帮我掏耳朵”，这些像歌词一样的话简简单单却又活脱脱地写出了人在童年与少年时代懵懂美好的世界观。成年后读来，却仿佛看到时间作洪流状汹涌，我们都只是那个被沾湿衣襟，直至被裹挟而去的凡尘一栗。不觉间，眼睛发热，如同含了一颗酸苦味的糖。

木心喜爱塞尚、梵高，他对艺术以及艺术家的解释，让人觉着充满惆怅。他认为艺术家必带着孩童般幼稚的希望，才能留住坚持的力量，艺术家也必带着痴人般的臆想，去相信他的每一个作品都将成为人类文明星空的一份子，无论它的存在是一天还是一万年。

喜欢看展，因为除了展品本身外，有心的展馆布置，一定有大量的空间留白，而这留白可以将人从越来越无序的窒息中救赎，也可以让人放下一些物质和执着的愚鲁，拾回一些本真和思考的灵性。木心的画和木心美术馆，都有大量留白。

展馆里亦有一处未布展的空间，整洁干净，光线柔和，你可以兀自坐在这里，发呆，或任思想天马行空。有点像使人在闻过香水后恢复嗅觉敏感的咖啡豆。

人们认识木心大多也许是因为他的诗文，但他却偏又能书擅画，而他最终定义自己的人生时却说“音乐是我的命”，让人不禁感慨：上帝的确会偏爱一部分人，将更多的才华给予这部分人，使他们更接近于天使一般的透明。

继续往前走，在过道深处转角的门廊，忽然看见一道整面墙的书柜，走近看竟是偌大的书屋，有点震撼和令人欢喜，仿似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写的“初极狭”而后“豁然开朗”。

在这个约有七八米挑高的开阔空间里，与宽大的书柜隔间相比，整齐摆放的书籍显得小巧而略带羞涩。由顶至地的落地玻璃，使光线均匀地洒在书脊和每一层地板上，感觉像在圣洁的殿堂。

脱了鞋，放入鞋柜，轻快无声地走在一级一级光洁的木质地板上，眼睛逡巡于书架里书籍的名字间，仿佛手指轻轻抚过蕴藏着动听音符的琴键。忽然觉得很自由。

选了一本木心的诗集，放弃软垫，在硬质台阶上坐下来，轻倚着书柜翻阅书中文字，假想这样能与作者靠得近些。很容易就走进诗文中，也很容易让时间轻轻流过，直到换班的工作人员过来发出响动。

看看集合的时间已有些迫近，于是合拢书本放回原处，轻轻离开。

最后一站是影音展区。刚好片子循环至开头处，于是忍住思虑，坐下来。

投影屏幕上，同时或交替放映着亨利.米修和木心的作品、照片以及录影。米修是法国的诗人和画家，两人相差二十八岁，米修略长于木心。策展方仿佛要把不同时间和地点上的两个人放在一起对话，希望让两个执着于艺术的相近的孤独灵魂相遇。

80多岁的木心面容睿智，略带慈祥，他的普通话里带着明显的江浙口音。在他的文学课上，他说“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他的际遇坎坷，但他的样子总是比他的年龄显得年轻许多。即使在暮年，他的眼睛里依旧有光，许多光。

从影音展区出来，迎面的台阶上挂着一个巨幅的修长而年轻的手的照片，那是米修的手。还有一幅是木心交叉着的双手，显得沧桑而神秘，我没有拍下来。他们两人都因为害羞而耿介的性格，不喜欢公布自己的照片，而将创作出诗与画的这双手展现于世人。

走出木心美术馆，空气里带着些深秋的草木香。很庆幸，在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初识了一个人，游历了一段历史、一段人生、一段艺术，记取了一段丰富的内心独白，生命被滋润充盈，添了一份看不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