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康店桥 春秋四十载

听雪

风雨康店桥 春秋四十载

1981年——

中国女排首夺世界冠军。

袁隆平荣获我国第一个特等发明奖。

第一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评选揭晓。

葛洲坝大江截流工程胜利合龙。

鲁迅故乡“咸亨酒店”重新开张。

我们村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开播。

我与康店大桥第一次相见。

桥上有他

徐殿庭老师指着洛水东岸说，那里是县城。我们俩站在大桥西岸，一高一矮，站成时代瘦削的剪影。身后是绵绵邙山，是第一次离开的单薄但温暖的小村庄。

那一年，他带我在乡村学校四处游走，背着玉米白面两掺的葱花油馍，还有几卷诗书，象两个结伴而行的苦行僧。他一次次将我抱起，放在一所所学校破旧的长条课桌上。然后，听一首首唐诗宋词从小男孩儿的口中轻舞飞扬，他的眼角竟有了泪。

良师如桥，葱花很多油花稀少的油馍的味道迤逦至今。

如今，我在桥的近旁，他在桥的远方，在省城的工作室用小楷抄写四大名著。城市斑斓的夜色与山村灯火遥相呼应，散发着国宝般的光芒。

桥下枪声

1983年8月25日，全国人大颁布严打决定，徐柏坡小学4人考入重点乡中。

徐殿庭老师站在青砖圆拱的校门口，目送我们坐上拖拉机突突突滑入天际。举起的手缓缓放下，转身，走进梧桐树下土墙蓝瓦里的书声朗朗。

1983年，秋，芦华雪白。康店桥下，惊起两声枪响，人群潮水般涌动。八名罪犯应声倒地，脑门洞开，血溅芦苇荡。大桥肃然，河水汤汤。正义与邪恶，生命与尊严，那一年在国人在一群少年心中烙下神圣的生命规则。

那一年，夏麦秋粮丰收，白面馒头如纯洁的雪莲在家家户户的笼屉上次第绽放。

那一年春节，邻居大哥用内部指标购回全村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山村的夜，有了颜色。

桥下有水

天寒地冻，冰雪封邙，学校停水停电，却是我们稀有的欢乐时光。瘦玉临风的校长从康家祠堂缓缓步出，带领我们列队出发，向河而行。于熹微晨光中，列坐河岸。堤坝作盆，浅流为镜，洗漱，嬉戏，看长桥卧波，旭日东升。

老师说，洛水向南甩几个弯儿，是与黄河抱成一团。我们捡起石子，一个个水漂浮掠飞溅。大桥的倒影如寒窗苦梦破碎又重生，如龙似虹，横陈清波。粼光闪动处，恍有洛神踏浪而来了。

后来，讲解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窗外，秋阳透明，当时岁月瞬间涌来。虽无酒觞，亦无吟咏，竟与王羲之兰亭集会同趣同乐了。

桥外有城

那里是县城，张姓同学说。我想起81年他同样的话。跨过大桥，于东岸回望，只是不见那个高大的男人。

我们听火车呜呜，黑烟吞吐，等西闸口灰旧的挡杆缓缓升起。人马喧闹处，便是城市。穿过灰暗的街市，高大的百货大楼，走进拖拉机厂白肉漂浮，雾气蒸腾的大澡堂子。浓郁的气味儿压抑沉闷，我呕吐不止。草草洗涮，狼狈而出。道旁，透明的阳光正从高大法国梧桐的枝叶间漏下，天也明朗，地也明朗，长长的追逐繁华的行走再也没有停歇。

生活如大澡堂子，得泡着，忍着，更深的城市灯火，群山巍峨，便会如约而至。

益友如桥，大澡堂子的味道是如今茶余酒后沧桑的笑。

桥外有桥

与大桥朝夕六年后，又走过无数样式的桥。通贯四方，承载奔波。千千万万洛水人从这座桥出发，走向另一座桥，穿越另一座城，星月追逐，山河遍阅，功成名就，报恩乡里。

沈从文给张兆和的情书中写道，“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该为自己庆幸......”康店大桥凝聚着洛水人所有的朴实与厚重，她是一代人的青春之歌，是一代人的人生幸运，是一代人的命运缩影。他们在最好的年龄爱着一座最青春的桥。大桥亦是他们不可或缺的精神筋脉，于烟火人间平添一种邙风洛韵。

年年春节，驱车回老院贴春联。驻足大桥，思接千载。桥下，清波越万古，桥上，彤云横八荒。英雄功名，寻常草木，只化作一念温暖。

康店大桥于1976年破土开建，1978年7月1日建成通车，2020年11月4日全线封闭拆除重建。她用42个春秋记录了洛水两岸无数的烟火故事，22座桥墩支撑着由弱积强，由贫至富的历史风骨。她像一架天平，计量着阡陌百姓的财富与梦想，幸福与荣光。

2020年11月3日，我站在大桥东岸，与一群顶着芦花般雪白的老者擦肩，他们一一与桥对视，深情款款，挥手致意，与青春别，与贫寒别，与故人别，与往事别，涛走云飞，换了人间。

英国康桥作别属于徐志摩一个人，巩邑康店桥的记忆属于万千洛水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桥，引你远行，令人魂绕。从此岸走向彼岸，再由彼岸回归此岸。所有的远行终将回归，所有的漂泊终要回望。一座山，一座桥，一方院落，一枝花茎，连着乡亲，牵着爹娘。

邙山春风起，千秋家国梦。新的大桥眉目初绽，她将以更凌厉的姿势飞架东西，书写洛水人新的青春，新的故事，如洛神舒袖，踏波逐浪，起舞弄影，明眸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