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观岳阳尽》

美友202241

作者：贾建湘

　　说来也怪，我每每出差外地，在游览完当地的名胜古迹之后，回家便能很快写出东西来。不知何故，我在岳阳整整生活了三十多年，真不知游览了多少次岳阳楼。然而，我却无法把它写好。也许是我太熟悉了的缘故，反而忽视了它内在的美。这也恰好印证了苏东坡老先生的那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站在烟波浩淼的洞庭湖畔，我感到，一条河流就是一部流动的历史，源自远古，流及未来。它总是与一片土地、一段文明息息相连，多少传奇故事，多少兴衰更迭都沉淀其中。岳阳楼雄踞于古城西门之上，进得园门，就见四周朱红绿瓦，古香古色。温暖的阳光从头顶嫩鲜鲜的葡萄架上射了下来，零零碎碎地散落一地，使大地蒸发出夏日的清香。旁边假山上的花草随风摇曳，象是在向游人们诉说着一段久远的历史。忽然，在绿树遮掩之中露出一麻石古碑坊，上有如意斗拱，琉璃瓦顶，布局匀称，气势不凡。正中书“南极潇湘”四字，中间石柱上的一副楹联格外引人注目：“南极潇湘千里月，北通巫峡万重山”。我扶栏远眺，这里东倚巴陵山，西临洞庭湖，面对君山岛，北枕万里长江，南望三湘四水，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谁都知道，岳阳楼与武昌的黄鹤楼、南昌的滕王阁是我国著名的江南三大名楼，历来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美誉。然而，真正知道岳阳楼是谁建造的人并不是很多。在一般人眼里，它是滕子京建的。其实，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写得很清楚：“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人们在读这篇名记的时候，大都忽视了“重修”二字，滕子京由此而出了名。准确地说，岳阳楼是唐开元四年，中书令张说所建，可风光全被滕子京占尽了，这不公平。

　　当然，岳阳楼成为千古名胜，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700多年前的三国时代。那是东汉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东吴孙权为了和刘备争夺荆州，派大将鲁肃率领万名将士，驻守战略要塞巴丘。鲁肃在洞庭湖一带操练水师，并修筑巴丘城，在城西濒临洞庭湖畔，建造了一座检阅水军的阅军台，这便是岳阳楼的前身。到了开元四年，中书令张说谪守岳州时，将阅兵楼扩建成为一座楼阁，当时叫南楼，后来才改名为岳阳楼。那时候，正是我国历史上诗歌的鼎盛时期，而岳州是南来北往的重要通道，又有楼台胜景可供登览，加之张九龄、孟浩然、贾至、李白、杜甫、刘禹锡等著名诗人写下了大量名篇佳句，从而使岳阳楼声名远播……

　　岳阳楼真正闻名于天下，是在北宋滕子京重修，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之后。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滕子京贬为岳州知州。他是一位对山水名胜颇有见地的人，他认为：“天下郡，非山水环异者不为胜，山水非有楼观登览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为著”。于是，他请人画了一幅《洞庭晚秋图》，并亲自写封信给他的好友，当时的大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范仲淹先生，请他为楼作记。范仲淹当时在邓州戍边作战，据说他从没到过岳阳，可他对岳阳楼四周景色的描写，远比许多久住岳阳的人还要看得真切、细致。全文三百六十余字，可以说字字珠玑，文情并茂，内容之博大，哲理之精深，气势之磅礴，可谓匠心独运，天下无双。尤其是《岳阳楼记》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在中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成为了千古绝唱。在江南三大名楼中，惟有岳阳楼至今仍保持着古建筑的原貌，楼的形状，我在别处也从未见到过。主楼高20.35米，为三层、飞檐、盔顶、纯木结构。在楼的门楣上，高悬着一块“岳阳楼”三字匾额，为郭沫若老先生所书。大门两旁的檐柱上刻着一副十分工整的对联：“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此联诗中有画，画中含情，既描绘了美丽的洞庭山水风光，又表达了“先忧后乐”的高尚情怀，不愧为楹联中的上乘之作。走进楼内，四根楠木大柱冲天而立，直贯楼顶，再用十二根宝柱作为内围，外围绕以二十根檐柱，彼此牵制，结为整体。全楼纯用木料构成，没用一钉一铆，工艺精巧，造型庄重。飞檐与楼顶，均盖黄色琉璃筒瓦，飞檐尖端饰以龙凤，昂首翘尾似欲飞状。整个楼阁雕梁画栋，丹柱彩楹，金碧辉煌。楼顶的外形酷似古代武士头上戴的头盔，所以叫盔顶，你可别小瞧，象这样如此大的盔顶，在我国古建筑中也是极为罕见的。二楼正中镶嵌着大型紫檀木雕屏，上面刻着清乾隆年间刑部尚书、大书法家张照书写的《岳阳楼记》，笔法遒劲有力，入木三分，实乃传世珍品。据说电影《巴陵大盗》，就是通过此屏失而复得的故事写成的哩！登上三楼，抬头便看到了毛泽东同志手书的杜甫诗《登岳阳楼》，字迹飘逸洒脱，气势不凡。旁边的檐柱上有一对联：“水天一色，风月无边”，落款是长庚李白书。看后使我大吃一惊，尽管李白给后人留下了上千首诗词，却很少有对联，至于他的墨迹就更是少得可怜了。

　　由此看来，李白对岳阳楼还真是情有独钟呢？蓦地，我转过身朝窗外望去，远处水天一色的洞庭湖，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近处清澈的湖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湖中帆船穿梭，渔歌互答，真正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在楼的南北两侧，还建有两个相互对称的辅亭，小亭如烘云托月，使岳阳楼显得更加巍峨壮观。左边的是“仙梅亭”，檐角高翘，非常别致。据《巴陵县志》载：“岳阳楼于明朝崇祯十一年被毁。次年重建时，在附近掘土，忽得方石一块，上呈梅花一枝，共二十四萼，自成纹理，颜色如墨，隆然凸起，凌凌然有含霜茹雪之致。若用手抚摸，则润滑如砥，了无痕迹”。那时候，人们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便认为是“神物”降临，称其为“仙梅”。于是修筑亭台，将“仙梅”石立置其中。清代诗人花湛露还特地写了一首《书仙梅亭》诗：“坚贞一片不可转，此是江南第一枝……”如今，人们在亭子旁栽种了一些松竹梅，好让这“岁寒三友”与“仙梅亭”虚实相映，给游人以无穷的联想和启迪。楼右侧的“三醉亭”，则取名于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的动人传说。亭高九米，二层二檐，碧瓦红柱，外观华丽而庄重，此亭与君山岛的朗吟亭隔湖相望，遥相呼应。相传岳阳是吕洞宾常常光顾的地方，波光粼粼的洞庭湖，美丽清秀的君山岛，雄伟壮观的岳阳楼，高耸湖畔的慈氏塔，都使他留连忘返，因而他在岳阳留下了许多传奇的故事。我走进“三醉亭”内，一眼就看见正面屏壁上绘制的吕洞宾卧像，神态飘逸，风度潇洒。画屏两边有一副趣联：“对月临风，有声有色；吟诗把酒，无我无人”。这上联写出了月光有色，清风有声的美丽景色；下联道出了吟诗把酒，怡然自乐的情感，真有一股子神仙气。我沿着麻石铺砌的城门洞，朝湖边的点将台走去。忽然，一阵湖风吹过，使人感到浑身轻爽。沿石级而下，前面有一麻石平台，别看它貌不惊人，据说这就是东吴大将鲁肃当年发号施令的点将台，看到它，仿佛又使人想起一千七百多年前那鼓角喧天，战船齐发的激战场面……我猛回头，就见西面的洞额上，嵌一青石横匾，上刻“岳阳门”三字，为乾隆年间黄凝道所书。眼前的岳阳门，虽经道光二十年（1840年）知府张自检重新修复，但还是保留了乾隆时的遗迹。走在湖边的曲径小路上，左边是雄伟壮观的岳阳楼，右边是波翻浪滚的洞庭湖。这时，我才真正感觉到岳阳楼所占的地势是那样妙不可言，你仔细看，这楼就象是直接从湖里长出来的一样，楼与湖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想：“没有洞庭湖，岳阳楼不成其为岳阳楼。反之，没有岳阳楼，洞庭湖也就不成其为洞庭湖了”。微风从湖面吹来，轻轻地摇动着树梢，树叶上映射着无数闪烁的金辉。在湖滨茂密的绿树丛中，露出一朱红亭角，我忙走近一看，只见小亭装饰精美，藻井彩绘鲜艳，亭额“怀甫亭”横匾由朱德同志所书。亭中间立一石碑，上刻杜甫画像和他的《登岳阳楼》诗。正面亭柱上的一副名联，充分表达了人们对杜甫的怀念和惋惜之情：“舟系洞庭，世上疮痍空有泪；魂归洛水，人间改换已无诗”。

　　相传杜甫在他垂暮之年曾来到岳阳。当时，唐王朝经历了“安史之乱”，已是千疮百孔，到处兵荒马乱，使得诗人无处安身，只得四处飘泊。大历三年（公元768年），杜甫率妻儿乘一叶小舟，顺江而下至岳阳城。诗圣不顾病寒交加，登上岳阳楼，凭栏远眺，不由百感交集，老泪纵横。大自然的美丽景色深深吸引了诗人，便挥笔写下了《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这首诗，既写出了洞庭湖之壮观，岳阳楼之雄伟，也道出了诗人的悲惨遭遇和那忧国忧民之心。大历五年冬，杜甫乘坐的破船继续在湘水上飘浮颠簸。在他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时，他还默默地吟咏着“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的诗句，并病逝在长沙至岳阳的小舟上。

“笃笃笃笃……”湖面突然传来一阵汽笛声，我寻声望去，只见两艘满载货物的机帆船徐徐开来，水中掀起的层层波浪轻轻拍打着湖岸，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我真弄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伟人、仙人、官人、诗人与这块弹丸之地结缘，真正是：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

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请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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